感谢 @知乎游戏 邀请，一个月以前开始玩《你已经猜到结局了吗？》，中间走走停停写了大概有一万字左右的评论，是涉及海龟汤的。下面只放出有关《你已经猜到结局了吗？》内容的评析草稿，如有差别，以刊发正文为准。
其实海龟汤游戏本来就是一个反推理的游戏类型，虽然他名义上被称作是情境思考水平推理游戏。我们仔细想一想，在正常的推理游戏中，会怎么样不断的拼凑出这个故事的完整过程呢，当然是通过不同的证据细节去反向展开那些信息碎片。
换言之，你绝对不会去问当事人，他内心的想法是怎样的，也不会不断的通过各种询问的方式去确定，这个故事是朝向哪种情况发展。
熟悉海猫鸣泣之时的朋友们都会对海龟汤有一定的即视感，仿佛游戏玩家就是提出蓝字的人类方，而出题人就是提出红字的魔女方。
所以其实海龟汤有非常浓郁的日式怪谈作品的风格，整个故事从最开始在日本的2ch网站上流行，就是以一种怪谈的方式展开的，它的汤面就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事件，汤底是更加大开脑洞的过程。
当然，同样是在2004年创造出桌面游戏《黑故事集》的那位设计师，也采用了相似的方式来进行讨论，那么如果海龟汤的问答模式是来自于欧美国家的话，那么它应该指向哪一种思考维度呢？
我个人揣测，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游戏下会出现一种叫做“是又不是”的回答法。
我在b站上看到有一位网民朋友谈到关于是又不是的回答，讲的非常有共鸣感：
本身“是也不是”这句话就带有矛盾，昆虫如何能象征一个人又不象征一个人？但你好像真的只能这么回答。 多个因素重合，至此，海龟汤的信息量已经少到了极致。汤底的逻辑链不再重要，因为根本没有所谓逻辑，玩家仅能在大量“是也不是”和别的回答中，随意发挥，想到啥说啥，最终蒙出汤底。汤主给的信息不再重要，因为那是否称得上是信息都不一定，最终被玩家肆意地忽略。因为仅有无边的猜测才能弥补信息上的不足，使得汤底有出现的可能性。但是仅仅只是可能性而已，猜测终究无法代替推理，可是提示能。
确实如此，整个故事的思考方向越来越靠近一种不可知的神秘力量，这种超自然力或者说大他者，在欧美的新怪谈故事风格中，人们是倾向于屈从他而不是解释他。
对于海龟汤游戏来说，你要将它从线下的游戏空间转移到线上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个完全开放脑洞的提问方式，这个提问方式会带来很大的麻烦，就是你放在游戏上编程难以接受。
这同时也是人工智能无法取代人类活动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海龟汤游戏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图灵测试，机器肯定是无法通过海龟汤游戏的，而且如果在海龟汤的游戏过程中有人类和机器，经过几个回合的询问，很快就知道谁是机器人了。
但也不是完全不行，由橘音游戏发布的以海龟汤故事合集为体裁的《你已经猜到结局了吗？》（以下简称《猜结局》），在2021年8月登陆移动端后，于2022年7月中旬也上架steam，就为海龟汤游戏电子化提供一个新的样本。
虽然《猜结局》自称只是海龟汤故事集，但它并不是将各种单一故事进行毫无关系的集合——就像一开始集结成书的《水平思考猜谜120题：海龟汤的秘密》或《黑故事集》一般，而是采用更具谜团的方式将游戏展开，就如它的文案宣传所说“有的人死了，但没完全死，知道了结局但却未发现真相”。
它首先构筑了一个不可靠视角下的外嵌叙事空间：以小黄/小蓝（可能是具有双相情感障碍的解离人格者）交替作为叙述人与“我”（也可能是另一个人格）在一座孤岛上的对话。
于是游戏过程中，小黄/小蓝到底是谁，“我”为何会来到这座岛上，如何离开这座岛，“我”与她的关系又是怎样，这些海龟汤中常见的思考方向一直萦绕在游戏过程中，甚至新手教学关卡本身就是在推动剧情。
小黄提出了一个“等候与杀人”主题的海龟汤面，“我”在一步步追问下，提出来该女子是否有与小黄一致的服饰的问题后，小黄说“是，但无关”。在游戏过程中也处处透露着小黄/小蓝的似真似假的不可靠叙事。
细心的玩家会发现，每章故事的封面都是小黄/小蓝的定格图，小黄的前四章形成做饭场景，小蓝的后四章形成读信场景（这两个场景分别代表海龟汤的喻体与本体，做汤与文字游戏）。在游戏图鉴里，有专门标记为“过往档案”的CG，似乎是以某个叙事截面讲述不为人知的小黄/小蓝的故事。
这些不可靠视角还存在于故事讲述过程中。故事第五章，新角色小蓝出现后，故事5-1《致命食物》里，就出现了指向小黄和“我”的提问：故事里的男人是“我”吗？故事里的女人是小黄吗？该故事的原型是伊甸园，又与孤岛中的“我”和小黄/小蓝相契合。
非常有意思的是在整个《猜结局》的游戏中，你根本就找不到以第一人称叙事展开的故事。但是在很多海归她们故事里，都会出现当事人讲述某个故事的场景。
我想这可能是游戏设计者的一种潜意识，不想让嵌套在最外面故事的小黄小蓝那种神智失常的状态，渗透入故事之中。
这种叙事层嵌套的讲述并不鲜见，在《一千零一夜》和《十日谈》的时代早已出现。但在那些故事里，讲述者既是神智正常的人，其讲述故事又不与自身有直接关联。而在该游戏中，虽未明示，却让玩家感觉到出题人处于明显的精神失常状态（尤其是第四章结尾与小黄的对话）。
这种状态虽不影响玩家对具体的海龟汤游戏的推进，但成为了元背景，始终笼罩在80个海龟汤故事之外，并与海龟汤里大量出现的各种黑深残要素相呼应，形成内容互文与结构互文之外的第三种互文：情感互文。
严格的说，实际上是这个外在笼罩的不可靠叙事与海龟汤的问答方式，形成了一种互文关系，他们都是一种不可靠叙事和可靠追问的矛盾张力，达成了整个游戏的诡异感。
其次，它将这些海龟汤故事以晶体结构进行排列，形成多棱金字塔的主题并置叙事。
这些海龟汤故事看似毫无关系，也没有按照内容或主题相关性进行章节分类，可是他们是按照一种奇怪的章节进展方式去完成的，将整个故事分成了8张加两个番外里面的8个故事，看起来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它形成了一种空间结构，几个海龟汤常见主题（以小见大时代叙事、改写童话、精神异常者表达、日常生活陌生化、匪夷所思杀人事件等）确实是以某种规律交替出现在游戏中。
我们可以将它称作是主题并置叙事。也就是说不管是你以什么样的顺序去完成里面的子故事，都不妨碍你阅读整个故事的感受体验，也就是说我们在主题定制叙事的作品中，实际上是放弃了线性叙事的方式，采用的是非线性的叙事来进行结构完善的，这种结构的完善方式，其实按照卡尔维诺的说法，就可以被称作是晶体小说。
我在玩这个游戏的时候，他给我一种直观的阅读体验，就是非常像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在他的那个书里面，只有通过主题的纵向划分，有通过章节刻意切出的横向划分，最后形成了一种纵横交错的网站结构，然后又有一个外嵌的叙述，成是马可波罗在对忽必烈讲他所看到的各个城市的故事，但是他说的其实是威尼斯的每一面。
如果说《看不见的城市》的多棱金字塔的塔顶是威尼斯，那么《猜结局》的塔顶就是海龟汤，由它增殖出各种意义，这些海龟汤的故事相互连接、相互独立，路线互通、意义互异。
我为什么说这些故事之间它们的意义是相互独立又相互通达的呢？可以看下面这张图。
他那个过往档案里面啊有10张图都是含混不清的表达，有些玩家可以通过这10张图拼凑出来，复数个不同的故事，这种神经失常的状态，其实和海龟汤里面讲述的很多故事，主角的神经失常是极其相似的，甚至我在想一个问题，会不会他们给“我”问出这些海龟汤故事的时候，是在暗示些什么东西。
最后，《猜结局》为海龟汤故事的唯一真相营造了不稳定叙事场。这种稳定同样来自不可靠叙事与话轮机制，但与通行的海龟汤游戏有所差异。
在《猜结局》游戏里，出题人会给玩家预设很多提问导向，在数个一级关键词中不仅有指向正确答案的信息勾连，同时还有还有其他提问，比如经常会出现“其实是表演吗？”“其实是撒谎吗？”“其实是做梦吗？”等彻底破坏故事合理解释的提问（这些提问并非毫无作用，而是在向玩家暗示出题人的神智问题）。
是不是非常奇怪，这种问法？因为在现实的游戏过程中根本就不会问，出这种奇怪的问法，你首先得相信他当面所讲述的故事是什么，你不能反复的追问他啊，他是做梦吗？他是在表演吗？他其实精神是有问题的吗？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指向其他能合理解释汤面的导向。也就是说，在进入最后一步验证问题前，该海龟汤不止存在一个可能成型的故事真相，如果不是出题人强制认定真伪，其他解释也可以为该故事形成逻辑自洽。
换言之就是说，其实游戏的制作组为这个海龟汤的故事设计了另外一个能够贴近汤面的汤底，将它隐藏在游戏的询问过程中。很多玩家会对出题人的否决来限制自己的回答视角，但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游戏设计者在其中的叠加多重真相描述的意图，这种多重真相就又将这个叙事导向的不可靠状态。
按照海龟汤里通行的话轮机制，当玩家给出询问之后，出题人只会有四种回答，即便会进一步交流，也是向引导的方向进行。但在海龟汤中并不是如此，在玩家选择问题之后，小黄/小蓝的回应除了与故事推进有关，还会进行一句话吐槽，吐槽比例占全部回答询问的80%左右。
吐槽内容大概分为调侃现实、自我怀疑和造梗用典三类，它们指向叙述的非客观感，都在破坏话轮过程的叙事可靠性。在部分情况下，小黄/小蓝甚至也会出现在汤底里进行吐槽。也就是说，小黄/小蓝并不只是作为故事外的讲述者，而是作为在场的叙事者，以微妙可见的方式在游戏过程中完成对故事本身的评价。
世界是由因果关系构成的吗？规则型游戏在拟像泛滥的时代里还有立足之地吗？不可靠叙事才是叙事的常态吗？不通过证据只通过对话确认的推理还是推理吗？
我们的答案只能是“是也不是”。《猜结局》不是一款完成度较高的海龟汤游戏，玩家不能在不同故事之间调取，选用的海龟汤故事质量良莠不齐（虽然比创意工坊里由玩家自制故事的平均质量略好），直到结局小黄/小蓝的故事依然是谜团。它既不能解答游戏自身的问题，也不能解答关于游戏学与叙事学的连环追问，但它以及背后的海龟汤游戏，依然能成为我们看待世界的可能性窗口之一。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乌合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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