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33 岁,我打算嫁人了」为开头写一篇故事?

33 岁,我打算嫁人了。

婚是我求的,戒指是我买的,甚至婚房都是我租的。

可领证当天,我却在民政局门口,被他放了鸽子。

1, 结婚真是个恐怖故事吗?

程佩:

我要结婚了。站在民政局门口,心情有点像当年准备去高考,手上出了点汗,明明三月初江南的春风还带着七八分寒气,但到底是慌了。

都已经到民政局了,准备跟我结婚的另一半,不知道为何,在半小时之内如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手机信号在楼里不太好,拨不通电话,我特意跑到民政局门口,摁下未婚夫马宁的电话,一片忙音。

果然,结婚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时你明明已经豁出了所有勇气,就算听说那么多恐怖故事,还是打算亲自尝一尝梨子的滋味,你相信自己能控制得住,因为女人的命运,怎么就是男人主宰的呢?

我就不信了,我要自己主宰一回,我来决定故事的开场,走向,结局,就像以前男人决定一个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一样。

可是在民政局,单单一个女人,无论如何是办不成结婚这件事的。

这事还是我大意了。

早知道就不该在拍结婚证件照前,因为看前面等待的准夫妻太多,特意提出:要不我去上个洗手间吧?

马宁当即点头,回答说,他也要去照照镜子,争取拍出一张这辈子最得体的照片。

我在女洗手间最多只待了五分钟,从这种事情上可以看出,我不是一般女人,从来不爱磨磨蹭蹭,以前交往的男朋友都很吃惊,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他们早就习惯了在洗手间门口左顾右盼,甚至找个地方坐下来打一盘游戏。

不,我做什么事情都快手快脚,除了结婚这件事,一直拖到三十三的春天,终于有个男人答应,好吧,既然你想结,那我们就去结吧。

这个人就是马宁,你或许还瞧出了另外一点端倪,不仅结婚是我提的,其实求婚的也是我。我对天发誓,本人并非长相丑陋奇形怪状怪癖累累的奇葩女子,说到底,也不过是大上海混口饭吃的上班族一名,不仅如此,平常也紧跟时代,努力把自己打扮得不露痕迹,看起来满脸都是虚荣心的势力女性,看谁都是那么不屑一顾。

但谈恋爱这回事,只要在上海谈过三回以上,我不禁有了种渣男一样的感慨,感情,真烦啊。为了把恋爱谈好,要去排队等位吃饭,要一起去看浪费时间的注水电影,要拼命花点冤枉钱,来让自己和对方相信,是真的投入了,你看,我花了时间,精力,钱,我是认真的。

我们每个人好像被一种奇形怪状的恋爱观绑架了一般,这种恋爱观天天教导我们,男人应该为女人做什么,要为她夹菜,要送她礼物,要帮她开门。

马宁什么也不会做,我刚跟他相亲后,就明白,为什么这个虚岁三十的男人,竟然会沦落到还在单身。他比三十岁时的我,差了点,比现在的我,差得远得多。他没什么优点,除了他单身,但也没什么明显的缺点,没有离异,身上没有难闻的味道,对自我认知还算正常,并没有一坐下来就大吹大擂,身高体重都在正常范围内……

如果按照正常相亲,我根本碰不到他,只要你在相亲网站填写自己的年龄是三十加,匹配的总是一些令人一言难尽的货色。

马宁是我骗来的,我在豆瓣把自己的年纪写小了五岁,作为一名三十三岁的妇女,我勉强觉得自己和二十八岁并没有太大差别。当时本来只是想认识一些真正的九零后男性,调研一下他们都在想什么。

我发誓,本来只是出于调查的目的,一顿饭结束战斗。

为了弥补谎言,每一次都是我买单。90后跟80后真的不一样,回想25岁时和别人约会,到要付钱的时候,我说要不我来吧,对面男人从口袋里迅速掏出一堆钱,扔在桌上说:不不,怎么可以你来?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那时候我们还用现金买单,现在什么都是扫一扫,服务员客气地拿着扫码机器过来,在我们面前立定。我说我来吧,这些比我年轻的男孩,已经能非常优雅客气地看着我买单,并礼貌大方地说一句:谢谢姐姐。

该死,不是说了我28吗?

怎么又把我当成大姐头?

马宁是唯一一个,在我请过饭后,说下次我请,并真的找我一起吃饭的男人。

世态炎凉,倒不是说买单,是说我主动请了饭,这些男孩子们依旧失落在了风里。

第一顿饭,我还记得,是一顿泰国菜,见面后走到新天地,琢磨闷热的天气吃个冬阴功汤应该还不错,马宁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反对,他跟着我走进去,跟着我落座,就像公司里跟在我后面的助理一样。

他好像看起来挺服从的。

那天我点了好几个菜,冬阴功汤,脆皮烤鸡,咖喱牛腩,沙爹牛肉串……因为好久都没休假了,走在泰国餐厅,心情忽然放飞了一阵,啊,这也算短暂的度假吧,至于眼前的男人,反正也不讨厌,他是那么默默无闻,话量只是我的五分之一,落座许久后才说:出差去泰国,他很爱去泰国的夜市吃炒面。

“那要点一份吗?”我扬手招来服务员,来一份pai thai,这种炒面有点甜滋滋的,我不那么喜欢。我们聊了聊在泰国的见闻,马宁似乎是一个很爱吃路边摊的人,他提到夜市的青芒果时,喉结明显动了一下,然后嘟囔出一句说:啊,真的很好吃。

呵呵,我笑了一下。在吃上,明显我们没有共同语言。

那顿饭最后,我告诉他,其实自己不是28岁,是33岁。

马宁愣了一下,说:怪不得我觉得你好霸气啊。

我跟他解释了一下,我是一名综艺节目后期编导,正准备做一个年轻人的恋爱综艺,想调研一下年轻男性对恋爱和结婚的想法。

他用一种有点惊喜的眼光看着我,问我:是那种明星谈恋爱的综艺吗?

不是,是素人。

素人是什么?

想变成明星的普通人。

……

我为什么会在区民政局,想到大半年前的往事?

哦,对了,在民政局被人放鸽子,还算是一件拿出来讲,起码能换女朋友三顿酒的糗事吧。

三十三乱刀斩,上海滩有个隐秘的传说,说时年三十三岁的女人,这一年会碰到极其不吉利的事。你问我相不相信这件事?我在门口台阶上,隐约有点信了。

答应好的要结婚,为此两人一大早从市区打车过来,花了一百多块钱,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他想骗我钱,还是骗我色?第一,我们之间没有借款,婚还没结,怎么可能先在经济上产生纠纷。第二,骗色,好像更不至于,难道我是那种失身后抱头痛哭的女人吗?

那么,他就是骗感情?可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欲火焚身般的感情嘛,双方一直都以温和平静的面貌进行友好交流,也不至于要这样吧?

或许他是一个其实结过婚有两个孩子,一个人在上海寂寞无聊的已婚男人,也就是传说中专门找大龄单身女青年解决寂寞的泡良族?所以在最后一刻决定逃之夭夭,没办法再继续瞒下去?

那我就更不理解了,他何苦要跟着我来这里,在领证前一天或者早上放鸽子,似乎更合理一些?

一边考虑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一边暗自庆幸一件事,噢,幸好,没有像那些蠢女人一样到处声张,在朋友圈发合影发玫瑰,只要没领证,我就没打算告诉任何人,自己要结婚了。免得没结成,比如像今天这样,你还得跟所有人解释,为什么他消失了?

几年前,我有一个小学同学,在婚礼开始前一天,紧急通知所有人,明天不用来了。取消婚礼源于女方的亲妈,在那天跟男方开口说,明天最好准备一枚五万块的戒指,不然新娘面子上下不来。男方断然拒绝,最后说,不结就算了。我每次听我母亲谈起这个故事,都唏嘘女人的执著真是无法理解,她们好像很喜欢用临门一脚这种做法,来达成自己美丽的愿望。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年头不能结婚的男人很少,但没法结婚的女人很多。

好了,到底是因为什么,马宁不跟我领证呢?

虽然没有难过得撕心裂肺,但也想死得瞑目,于是再一次拨打他的电话。

民政局门口的老大爷,自从我站在那个台阶上开始,就已经送来了好几次关切的眼神。

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在门口丧心病狂地打着电话,他一定很好奇我到底是来办结婚还是办离婚。

马宁从大厅走出来的瞬间,我甚至觉得不太真实,唉?不是跑路了么?

他看起来跟我一样迷惑,嘟囔着问我:“你去哪了?我从洗手间出来就找不到你啊。”

我深感不可思议,“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在蹲厕所?”

他点点头,又嘟囔了一句,“对啊,怎么肚子痛起来就没完没了。”

“你不打电话告诉我一下?”

“啊,隔间里没有信号。”

“我以为你跑了。”

“为什么?”

……

马宁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面面相觑,他在等待我的行动,我在犹豫到底是发个火还是赶紧去办正经事。那时,我又想到了五万块钻戒的故事,人为什么要意气用事?多么愚蠢的行为。

今天我立刻马上要办的事,是要变成法律意义上的已婚者。

“走吧,我们现在去领证。”我一声令下,他跟在后面,重新摁下大厅电梯。

他在后面一把拉住我:“等等,我还要再去次洗手间。”

马宁:

我要结婚了。跟高考的时候一样,我紧张地拉肚子了。18岁那年没发挥好,只考了一个二本。这一次也没发挥好,看到程佩气势汹汹的眼神,我习惯性谄媚地笑了一下。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任何反对她的理由。

我第一眼见到她,就想起了小学时候的班长,一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女生。那是小学时代的暗恋故事,起于我给她写了一张“喜欢你”的小纸条,终于班长把那张纸条当成废纸团一不小心扔了。

我当然谈过几次恋爱,但女生好像总希望,我是个拿主意的人,她们喜欢问:今晚吃什么呢?这个问题实在让我为难,就像解一道数学题,中途忘记公式,完全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有一次我认识了一个北方女孩,以为她会爽朗地下达指示:走吧,今天去吃火锅。

那个女孩讲一口改装过的台湾普通话,站在夜色里问我:哥哥,今天去哪里吃呢?

当时我真的很难过,一个没有主见的男人,难道就没有活路了吗?

我对程佩一见钟情,那天甚至激动地忘记了买单。不过那餐饭有点超出我的约会标准,在上海,一个男人不随便谈恋爱的理由很简单,太贵了。小女孩或许可以和我一起去路边摊,但程佩这样的女人,她们觉得恋爱应该是超乎日常生活之上的存在,是一种必须带点仪式感的正式活动。

幸好她买了单,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我领导看我一样,有种“唉,你这人,我还能说什么”的放弃。她吃得不多,还帮我叫了一份炒面,在聊天的末尾,她告诉我,自己并不是28岁,其实是33岁。

那时我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放松,一个28岁的女孩,如果那么成熟老练,更显得我好像是个废柴。

33岁没问题,33岁棒极了。

紧接着她问我对现在的男女恋爱怎么看?

我不明白她想说什么,她想了想问我:就是这样吃饭,看电影的约会,有意思吗?

有啊。

几个月后,她问我“要不要跟我结婚”的时候,我愣了一下。

哎,怎么会这样?

程佩在1月的寒风里很潇洒地表示:“结婚又不需要什么钱。”

那天我们刚吃完一家粤菜,前一个话题是她跟我抱怨,“你觉不觉得那家店的肠粉实在差点意思?没一点水平,真是失望。”

程佩对食物极其挑剔,跟她吃过几次饭,她好像从来没有大声赞叹过食物的美味,但是挑剔起来毫不留情,有时说这个猪肉有味道,有时又说鱼肉太腥。

我“嗯”了一下,如果早知道下一个话题是结婚,一定会在菜上面多评论几句,肠粉的确没什么意思,但是那家的粥还是不错的,好久没吃到这种新鲜的生滚粥了。

说不定话题一转,她会跟我争辩,这家真的不行,不如下次去另外一家。我怎么知道,肠粉的后面,她把手插在大衣口袋,干脆利落问我要不要结婚。

真让人手足无措。

连没钱也不是她的障碍,那除了答应她,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谁想到领证这天我会腹泻得死去活来?我想应该是前一天晚上吃的烧烤小龙虾,来的路上就不太舒服,我以为是自己太紧张,后来憋不住终于去了厕所,没想到几乎死在那里。

我不是故意的,拉住程佩那一下,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全吐出来。

她回过头,一脸诧异:不至于吧,结个婚你要吐成这样?

我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住,程佩带着我去了两公里外的医院,当时我建议她,不如等领完证再去,程佩说:“别废话,结婚就结婚,我不想结婚的记忆里只有你拉个不停。”

有道理,那时我已经痛得直不起身了。

医院的诊断是急性肠胃炎,折腾了一番,我竟然住院了。

程佩带着一种相当佩服的眼神看着我,她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说,“是不是天意?可能老天叫你躲过这一劫。”

……

我觉得女人有一点奇怪,她们解决问题从来不走直线,明明改日再去就可以解决的事情,非要求助玄学。

当程佩呈现出这样的特质时,她身上的女人味有点浓。

2, 看上你年纪大?看上你凶巴巴?

程佩:

原本我想给爸妈一个惊喜。

我结婚了。

没想到还是不行,一年前拒绝过我母亲的一次相亲提议后,我父亲对我大喝一声:滚,你不结婚就滚出去,以后再也别回来。

我父亲说我让他丢尽了人,他忍我好几年了,这些年每次出门都有人问他,你女儿结婚没?他去哪都抬不起头。我母亲说,我生你养你,不就是为了让你结婚生小孩吗?你不结婚,那我生你干嘛?

当年高考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28岁的时候,我跟她说“那你干嘛要让我上大学?初中毕业让我读个技校,20岁赶紧结婚不就完了。”

李秀英脸色很差,回答我:“对,我后悔了,当时就该这么干,现在我外孙都已经上小学了。”

33岁,她理想中的外孙已经上初中了。我还是没结婚。

程宝华更狠,嚷着,让她去,让她死在外边。

虽然离市中心只有20多公里,我父母住的郊区就像一个蛮荒之地一般,大龄女青年一回来就是丧家之犬,蹲在家门口发出嗷嗷的叫声。

等着秀英打开门,气呼呼问我:“你回来干嘛?”

这事又有点戏剧性,我以未婚妻身份陪着马宁打点滴,傍晚他好了一点,我们错过了医院的晚饭时间,这没什么,外卖多得是。我随手拿起手机,给病人点了一份青菜蛋花粥,做着陪护人该做的事情。

外卖在30分钟后送到,隔壁病床是一名得了胃溃疡的中年男士,他老婆开着电瓶车过来,带了煮好的粥和几样小菜。我把外卖放在病床上,十分体贴地帮他打开,拿出塑料勺子,在他面前卖力搅拌了几下。

马宁指着里面说:“好像有一只小虫。”

嗯,的确有一只黑中带点绿的小虫。

我把那只虫挑出来,放在打包盒盖子上。

他拿起另一个勺子,安之若素说:“没关系,常有的事。”

我凑近看了一眼,那只虫分明是一只小小的绿头苍蝇,“别吃了,再吃就拉死了。”

虽然马宁的肠胃炎不是因我而起,但这种时候人性的光辉一面仿佛义不容辞跳出来,我决定回我爸妈家帮马宁煮一碗粥,他说他还不饿,可以等一等。

我父母住得不远,10分钟的路,比回市区一小时要划算得多。

秀英百思不得其解,看着我直奔厨房,追在我身后问:“你干嘛啊?回来吃饭?”

“我想煮个粥。”

“煮什么粥,从来没听说过你喜欢喝粥,你煮粥干嘛?”

当我和我妈叮铃咣啷淘米做粥时,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程宝华按捺不住,气势汹汹走过来,拉开嗓子大喊一声:“不结婚你回什么家?”

“我要结婚了。”

“跟谁?“

“今天本来要结婚的,民政局都去了,但是他拉肚子,在医院里。”

秀英迅速往我背上拍了一掌,很痛,“你脑子有毛病伐,我说问我要户口本干嘛,你跟谁结啊你?”

“你不是说了嘛,只要是个男的就行。”

李秀英和程宝华打算和我一起去医院,李秀英带上了我送她的爱马仕丝巾,lv小包,程宝华略显紧张,对着李秀英大喊起来:“快点,慢腾腾做啥。”

程宝华有一辆开了十几年的君威,几年前我劝他换一辆,我给你买辆新的。他不以为然拒绝了,说以后这个车接接小孩,不是蛮好?

他俩所有的人生计划,都围绕着我有一个孩子作为起点。我没结婚,他们的下半生就无法顺利开始。

两人在这部车上开始如同瓮中捉鳖一般,开始对我盘问起来。

几岁啊?哪里人?做什么工作?赚多少钱?房子买了吗?……

在得知马宁比我小三岁,外地人,在一家文具公司做设计师,月薪一万都勉强时,驾驶座和副驾一片寂寥。

过了一会,李秀英冒出一句:“ 千挑万选就选这种人?去年给你介绍那个,哪里差啦?三甲医院医生,工资头两万,而且是医生唉,还跟你同年的。”

“妈,这么好条件怎么轮得到我?”

“人家说了呀,只要上海本地女的。”

“我谢谢你,还没见我就看上我本地人,等着我们家拆迁是不是?”

“那这个人看上你什么?看上你年纪大,看上你凶巴巴?”

李秀英在贬损自己的亲生女儿方面,有着十分卓越的技能,在她看来,我程佩长得一般般,不就多挣几个臭钱吗,能找到男人要就不错了。

等真的找到了,她又觉得你整天就跟个睁眼瞎一样,能找到什么好东西,当然还是她找的才放心。李秀英就是包办婚姻的代言人,我在她眼里永远只有五岁,她恨不得我吃鱼的时候把骨头剔干净了送过来,我喝水的时候递过一张纸巾擦擦嘴。她理想的生活,就是帮我找了个她满意的女婿,送上门来,一年后喜得贵子,她抱着外孙开开心心带小孩,从此有了和别人一样的幸福和焦虑,终于可以和她的小姐妹同频共振了。

我的单身,让李秀英很孤独。

不过我必须承认,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李秀英说得没错,当时我就是个睁眼瞎,找的男朋友一个比一个一言难尽。如今再想起来十年前要跟我谈婚论嫁的某某,别的不说,只想拍大腿赞颂,幸好那时候没结婚,结婚了地球上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要说马宁看上我什么,我说不太出来。

我看上马宁什么,也很难归纳总结,他离成功人士有八条街那么远,或许就是因为太远了,他给了我一种宁静的远离喧嚣的感觉。

带着我父母进入病房时,穿着病号服的马宁正在病床上闭目养神,说他远离喧嚣,他果然远离喧嚣。

这种病房初次相见的场面,显然有点怪异。

李秀英率先打破了沉默,笑眯眯走上去说,“你好,我是程佩妈妈。”

照道理,应该我来互相介绍一番,但我妈就是这么一个着急上火的人。

我把手里的保温杯递过去,“要不要先吃点粥?”

粥是李秀英煮的,放了青菜,干贝,蛋花,略洒一点盐,一点葱花,闻起来很香。

马宁看起来相当紧张,使劲憋出了笑,招呼说:叔叔阿姨好。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愿意在又拉又吐一天后见客,挺惨的,不是嘛?

马宁把保温杯放在旁边柜子上,整个人正襟危坐,李秀英上去十分自来熟,打开保温杯,拿出袋子里的不锈钢勺子说,“吃呀,程佩说你肯定饿了,先吃饭。”

我有点尴尬,应该在这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手机里不断有同事发消息来,催促说过一个小时,李总要开始审片。

差不多该撤了。

只听李秀英拉了几句家常后,单刀直入:“哎呀,我家什么都不要的,就只有一条,将来生了小孩,第一个能不能跟我们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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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呆了,“妈,我不一定生小孩啊,你说这个干嘛?”

“先说好嘛。”

“我还没想好生不生呢。”

不,我想的是不生,我不喜欢小孩,从来没想过要拥有一个孩子。在病房里提出这一点,一定会被李秀英当场大骂一顿。

严格说起来,她盼这件事最起码盼了八年。本来单纯的结婚,忽然又变得不单纯了,随便开了一个小孔,她就要进来为所欲为。

仿佛被浇一盆冷水冷静过来一般,想到了为什么这几年会对结婚这么抵触,明明是我自己的事,里面却充满了别人的指手画脚。

我想大吼一声,别说了,不结了。

马宁忽然吱声了,他回答了三个字:“我可以。”

马宁:

“小伙子,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啊?”

程佩走了没多久,隔壁大叔找我拉起了家常。

我回答他,是的,我们快结婚了。

“你们都是外地来上海打工的吧?”

“我外地的,我女朋友是上海人。”

大叔来了兴致,“她是上海人啊?那你不愁买房子了,上海人都有很多房子,小伙子,好眼光啊。”

我无言以对,倒是大叔的老婆愤愤不平,“上海人是有钱,但是小气得要命,不是你的,你一分也拿不到,小伙子,你想想清楚哦。”

她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说她以前去上海人家里做钟点工,越有钱越是小气,住一千多万的房子,她做晚饭多烧了一个鸡蛋,都要说说呢。

“打破一个碗,表面说不要紧不要紧,下单就跟中介告状,说我粗手粗脚,弄坏他家东西,小伙子,你说这种人有意思吗?”

我勉强朝她笑了几下,只能装睡来度过难关。

全中国的人都觉得上海人小气,势利眼,难搞,以我对程佩的了解,她占了三分之二,但并不讨人厌。

没多久,程佩一家就气势汹汹地杀到了。

领证前,我本想去拜访一下程佩的父母,但她说不用,没什么好见的,见了我们就结不了婚。

她看起来就跟父母绝交了一般。但真的这一家出现在我面前时,不用介绍,我就知道,他们是一家人。程佩长得像她父亲,拥有深陷下去的眼窝,额头很高,鼻子和嘴都有一个倔强的角度。但是她的行事风格又很像她母亲,我仿佛见到了三十年后的程佩,一个做任何事都不容拒绝的女人。

看起来,她的家庭关系并不像她说的那么糟糕,虽然她对她妈语气不好,她妈对她语气也不好,她爸妈之间更加剑拔弩张,好像在吵架,又好像不过是在热闹地讨论。

在她爸妈眼里,程佩仿佛依然是个被宠坏的小女孩。

当她妈问我,家里是不是只有一个小孩时,我摇了摇头,还有个姐姐。

程佩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得知答案后立刻说了句:“你们那就没有计划生育?”

她母亲倒是好像很喜欢这个答案,热络地说着:“那蛮好,我们家就程佩一个呀。”

当她提出生小孩跟谁姓这个问题时,我有点懵。我觉得这个问题不是个问题,小孩是很遥远的事,如果想要,跟谁姓有什么关系?

这一家人从病房呼啦啦撤退后,隔壁大叔叹了口气,“上海人难弄的,小孩跟他们姓,在我们老家,那就等于断子绝孙啦。”

噢,是吗?

连萍水相逢的大叔,都担忧起了薛定谔状态的孩子。

程佩赶着去开会,但她有点像煮熟的鸭子跑路一般,追问我:“还结吗?”

3, 这样回家只负责瘫倒的妻子可以吗?

程佩:

马宁可能还不太清楚,我是怎么样一个人。有一次我在火车上看一本小说,里面的丈夫新婚不久后对妻子说:我呢,是一天想要看三小时电视的男人。妻子噢了一声,觉得看电视也没什么,对丈夫的坦白还忍不住满心欢喜。后来发现,丈夫的的确确是回家就开始看电视,而且至少看三小时综艺节目的男人,从吃饭开始看,吃完还在看。丈夫的解释是:因为上班已经很累了,所以下班只想做不动脑的事情。

我倒不是下班后瘫在电视机前,什么都不做的女人,干我们这行,是没什么休息时间的。我的同事,男人们会在公司准备一把剃须刀,免得熬几天大夜走出去,别人怀疑是在荒野求生或者路边乞讨。女人,要准备的东西就更多了,在每个人的小柜子里,你能看到牙刷,洗面奶,茶杯。工位上有人会放一个小公主一样的整理盒,那里有一次性内裤,卫生巾,润唇膏,一小套护肤品,各种乱七八糟如同女生宿舍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传说中的后期,一个把男人当畜生用,把女人当男人用的职业。那些电视上播放的综艺节目,它们可不是在节目现场就跟播出来一样,有时候组里拿回长达24小时的素材,发现大部分都是乏善可陈的垃圾,后期等编导们一走,立刻开始了狗血淋头的痛骂:靠,什么狗屁玩意,就这也好意思录上。

多年前,这些后期工作通常是电视台做的,后来电视台里的金枝玉叶们深感吃不消,综艺节目忽然开始霸屏,并大火了其中好几个,各种后期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崛起,此起彼伏在业界忙碌,领头的大部分都是电视台出来的,他们负责揽活,而我们,负责把活做好,做漂亮,能让老总说一句:凑合吧。

我花了七八年时间,大部分时间睡在后期审片室,终于在32岁这年,做了一个小小的头。手中有一档节目,前几年曾经一度爆红,现在只能说,它正老骥伏枥,虽然志在千里,买单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这是一档婚恋节目,我大概是从做这档节目开始,觉得谈恋爱真是天底下最无聊的社会活动。一天之中,你需要花长达十小时以上的时间,看着屏幕上这些20岁出头的青年男女,试图从他们说的各种车轱辘话里,找到那么几句,可以变成故事,可以触发心动的话,从眼神到手势,就像动物交配专家一样,盯着他们每一个或许可以让屏幕为之一亮的点。

做得最开心那两期,大概是几年前我力荐亲生表妹潇潇上台的时候。那时节目还没大火,正四处招募人马,潇潇刚从澳洲读完学位回来,在某家还不错的金融公司谋到个职位。她是典型的市区女孩,洋气漂亮,腿很长,一口流利英语,穿着时髦,但是笑的时候,会把两只手捂在脸上,简直就像男人梦想中的另一半。

我还能记起那期节目,里面有个后来很火爆的网红,从小镇出来,发型妆容皆夸张,说话掷地有声,站在温柔又不谙世事的潇潇旁边,显得极其有攻击性,她好像不是来找老公,是来找整个人生的,活活要把所有男人都吞碎了当养料。

两期之后,潇潇说:表姐,我不要去啦,我男朋友不开心了。

那不是正好,节目组立刻安排她男友,一个上海富二代,开开心心欢欢喜喜,像电影里一见钟情一样,领走了他原装的女朋友。我还记得当时潇潇在台上,满脸羞赧,那种纯天然的不好意思,让我看了都心动了。

潇潇就像那种人人都羡慕的女孩,人生一直走在一条开满蔷薇花的小径上,还没怎么走远,王子已经牵着白马来了。她跟男友,是在她回国转机时,香港机场认识的,听到这种故事,人人都会感慨,原来偶像剧也是有真人版的。

至于我这样的后期狗,有时候自己也很难分辨到底是男是女,坐在电脑前熬一个通宵后,那副样子很像咸菜,昨日黄花之类。

有一次,熬了通宵,马宁来接我,我犹豫了半天,要不要擦点粉底,最后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和一脸菜色出去,早晨的阳光很好,我戴上了墨镜,他开开心心递给我一份麦当劳早餐。

“累吗?”

我想到无数个深夜,一个人走路回家,路过深夜的便利店,路过半夜坐在马路边喝啤酒的人,路过一个个黑的或者亮的橱窗,累吗?好累啊,但是自问自答没有意义。

接过早餐,我用一只手挽住了他的胳膊,我想改变一下生活的样子。

“你昏头了吧,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结什么婚啊?”徐老板听说我要结婚,劈头盖脸骂起来。她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一家小酒吧老板娘。

关于结婚,她有一个六字箴言,婚姻止于智者。

“结婚干嘛呢?”老徐眼神犀利,望过来的时候像是刑讯逼供。

我有点不是滋味,捏着她递来的柿种花生,觉得她略略过了界,似乎也没有必要这么疯狂反对。

到了三十三这个年纪,我自然知道结婚是无用的,不靠男人养,也不打算回归家庭,不存在两个人凑活过日子,并没有意外怀孕,那么,我结婚干嘛呢?

“我想尝尝梨子的滋味。”

话音刚落,老徐就笑了。认识好多年了,这几年我和她的朋友纷纷都进入了婚姻殿堂,只有我们俩还像搭伴的逃学生一样,在学校围墙外面不屑一顾。

我拼命搜肠刮肚,想找点不可反驳的理由,又觉得通通站不住脚。

“结婚啊,又不是出门野餐,婚姻法规定夫妻财产对半分,还规定夫妻享有平等的义务权力,以后你出个门也要跟他报备一声,想买个包要看看他的脸色,你总归是有个目的的吧?”

我又搜肠刮肚一番,已经像写策划案一样,心中默默起草着大纲,酝酿着初稿。

老徐大大咧咧靠在吧台上,告诉我,“我也要结婚了。”

“什么?!”

“我必须结婚,我得在上海买个房,就一定要是已婚人士。”

马宁:

程佩租的房子是一套高层公寓,七十平米的两室一厅。客厅不大,有个小小的露台,坐在露台椅子上,能看见不远处的繁华都市,是人们梦想中,来了上海应该住的地方。

我唐突地问了问她,月租多少?她竖起一个手指。

“这里要一万块啊?”

“一万算便宜啦,这周边这么大的房子基本都要租一万二以上。”

第一次去她家时,我刷新了对上海的认知,我租的房子在地铁1号线的最后一站,一间两千块的单间,同屋住着另外两个附近工作的程序员。那个三室一厅和大学男生宿舍没什么区别,大家都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

我原本以为,住一万块的房子会不一样。

程佩一万块的两室一厅,也像个男生宿舍。

厨房空空荡荡,台面上扔着几包没拆包装的水果。冰箱里有早就过期的沙拉菜,开始涨袋了,我不得不把这些菜通通扔了,看到上面二十多块一袋的标价,忍不住有点惋惜。

厨房正对着一张餐桌,上面乱七八糟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快递,杂物,零食,谷物早餐。客厅的沙发上散落着衣服,毯子,不知道派不派用场的a4纸。

这就是上海,月租一万块的公寓,依然还是普普通通的生活。

程佩在露台上指着其中一幢高楼说,“看见没,那里是我工作的地方,走过去大概15分钟。”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很像在拍电视剧。

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都是像程佩这样,充满奋斗力量的。电视剧里极少出现我这样三十岁还没挣满一万块的男人,唉,被消失了。

跟程佩在一家小餐馆吃饭的时候,隔壁有两个女生一边喝着酒一边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大声说着:“我找男人干嘛啊?比我赚得多的肯定看不上我,要找没我有钱的,那不是扶贫嘛?你看我有这么傻吗?”

程佩听到这句话,无动于衷。

倒是我,有点不好意思。要说扶贫的话,还真有点,大部分吃饭都是她买单,一开始我争了几次,后来她大手一挥,说以后不要争来争去,还是她来付,这样点菜的时候可以全凭自己的喜好,不需要任何谦让和猜测,再说几顿饭钱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我没再坚持。

这次也是程佩举手要买单,买单之前我说,“不如这次我来吧,不然你老是在扶贫。”

她略震惊了一下,非常一本正经说,“不用了,我是个平权主义者,男人请女人吃饭,没人会说是扶贫,那女人请男人吃饭,怎么就叫扶贫和脑子不好了?我差这点钱吗?”

我在心里为她鼓了鼓掌。

搬到程佩家一起住后,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我来打扫和做饭,这不是应该做的嘛。我好像变成了她的生活助理,男的,包吃住,不领工资,她需要的时候,还提供一些额外服务。

她的的确确需要一个生活助理,因为工作太忙,经常需要我帮她去送干洗的衣服,需要擦洗的鞋,在家等取快递的人,去物业公司报修楼道的灯,吃腻外卖的时候给她做几顿饭……

程佩最让我佩服的一点,是向来有话直说。刚开始一起住,她就直来直去说:“不如我们省掉互相猜测的部分,直奔主题好了,不然每天浪费那么多时间聊天真的很烦。”

我搬进去住后,她把一间堆满了杂物的小房间给了我。里面有张闲置不用的单人床,堆满了她的衣服。

她说,你要不介意的话,这间房间归你,不过你最好能帮我收拾一下。

她的理由是,就算谈恋爱结婚,也要有一个人的空间吧?

这点我完全同意,虽然说不出来哪里有点奇怪。一般来说,女人好像很少在一开始就提要求,我印象中那些交往的女孩,她们总是喜欢把要求放在最后说,当然,通常说的时候已经大事不妙。男人需要揣测她们的要求,最好是一开始就做到一百分,如果说了再做,好像大部分女人都觉得没什么意思。这是件很费脑筋的事,但程佩直接跳过了这一步。

她还跟我约定了几条一起住的规则,第一,不能带朋友回家,她说她的作息日夜颠倒,如果想回家睡觉结果家里我和朋友正在喝酒聊天,她会立即崩溃。我当然点头同意,上海本来就是一个很有界限感的城市,在这里工作这几年,我根本没有那种可以带回家一起聊天的朋友。

第二,用完洗手间,准确地说,用完马桶,必须擦干净所有污渍。程佩说:千万不要让我帮你做这种擦屁股的事情。我点点头,这也没什么做不到的。但她额外跟我讲了一段故事,讲很久以前,她曾经和一个前男友交往,那人用完马桶后压根没冲干净。等程佩进去上洗手间,她毫不客气地出来说:你能不能先把卫生间弄干净?她特意跟我形容了一番那男人的样貌,一个看起来干净时髦的男人,喜欢各种设计师品牌,小众香水,限量球鞋……平常把自己打扮得跟无印良品广告一样的男人,听到那句话后,冲她说:我觉得洗马桶这种事就是女人干的。程佩听完那句话,恨不得用马桶刷子把那人的脸擦一遍。

我听完也有点震撼。

她又着重强调了一遍,小便如果不小心洒在外面,一定要冲洗干净,另外,绝不能在洗澡的时候小便,味道会很重。

同意。

第三,当她睡觉的时候,除非事发紧急,千万不要打扰她。她再三跟我强调,熬夜后如果不能睡个彻底,她怕自己会心脏骤停。

相比起程佩的工作,我的工作算是悠闲。不应该说是悠闲,而是经常无所事事。老板发下来的活简单极了,他把一些好卖的款式发给我,请我稍微修改一下,只要不是一模一样,就能迅速过关。说是文具设计师,我其实是山寨抄袭师。

不抄行吗?自己设计的文具,老板没有心情大批量生产,要印模具要搞生产线,卖不掉怎么办?

程佩对我的职业,摊摊手说,有什么办法,她的行业,也常常一不留神就变成了抄袭大赛。

我的工作让我觉得挫败,她的工作倒是让她越挫越勇。

很奇妙,程佩就是这样的工作狂。

4, 我必须结婚的理由

程佩:

没能成功领证这天,我接了个新项目。李总欲言又止,说一档恋爱网综节目差不多定档了,你们能不能先做个宣传片?

一个全新的素人恋爱综艺,跟原来电视上的明星恋爱真人秀不一样,观众被骗了几年,大概知道明星是出来刷任务。素人倒也不是全素人,能把自己全方位暴露在镜头下的,多半还是对出道有一定兴趣,一定打算的年轻人。

我有点意外,这档素人恋综满打满算预算不会超过三千万,这个档次这个级别竟然叫我来负责?好歹上一档节目,连着两季广告赞助都是上亿计算。前两个月老板反反复复说来说去,跟我聊的都是另一个项目,一档全是明星夫妻的生活观察类节目,请到了娱乐圈如雷贯耳的几个一线大咖,前期策划早就做了好几次,按照什么方向来做,每位明星绝不能提到和剪到的敏感词,家庭关系中的人设,可能出现的矛盾点,一一开会讨论。

光策划书我写了不下三份,明明期待的是一桌满汉全席,现在就给我一碗阳春面对付着吃?

老板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往常定了项目就开始开讨论会,这次我拿着手里的素人恋综策划案,一直没走。

想要讨个说法。

怎么死的,总要明明白白吧?

李总抬头看了我一眼,他明白的,他可以不说。不过跟他一起做项目七八年,我值得一个理由。

他叹口气,“程佩啊,本来明星那档综艺,肯定是你做,但是你也知道,这回请的最大那个咖,她有多难搞。前几天她助理给我打了两个小时电话,两个小时啊,就围绕她要在节目里呈现出什么样的人设,哪些事情绝对不可以提……”

“这些我都做过功课……”

他看我一眼,继续说,“你做过多少功课,我能不知道?但是她就明说了,这节目是谈婚姻谈家庭的,问我能不能找个结过婚的人来做,说这样可能更能明白她,也更能做好这个节目。”

神经病,这个满嘴谎言的神经女明星,照这么说,那法制节目是不是都要去监狱体验过生活?还是曾经被抢被杀过?

看我不吭声,老板替我圆了个场,“程佩,这个项目没办法,你也知道,现在明星是最大的资方,等于老板提了要求,我们除了配合,又能怎么办?”

这一刻我才深感我的身份尴尬,如果二十几岁,做恋综一定是最喜欢的活。三十几岁想要探讨生活的模样,却被人一脚踢出来,你没结婚,你怎么懂?

有个作家说,没结婚的人,是没有中年生活的,你将一直维持着青年的模样,直到有一天,忽然坠入老年生活。别说我,就算是女明星,三十几岁不结婚,还是要一遍遍回答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不结,是不是年轻时候受过伤害?将来有没有结婚计划?

这已经是我错过的第二个项目,第一个项目是一个国民女婿节目,大明星女婿回到岳父岳母的老家,买菜做饭帮忙干农活,那次李总说,要不还是找个结过婚的后期总导演,我还有心思开玩笑,“怎么了,我这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不结婚就是因为知道结婚要经历得太多。”

当时我就没想到,这种事竟然会一而再再二三地发生。

我,这么一个行业内资深后期总导演,因为不结婚,涉世未深这种理由被拿了两个大项目。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很多职场男人在三十岁左右,无论如何要结个婚,不结婚,领导总觉得你不够稳定,不能忍辱负重,担不了大任。我本以为,像我这样不结婚不生小孩的女人,将一路高歌猛进,走到行业翘楚之列。

谁知道以前结婚生小孩都要隐瞒粉丝的明星们,眨眼之间都经营起了老父亲老母亲人设。

至少,要结过。

我再次按熄了心中燃起的不结婚之灯,要结,必须要结,结了再离,也是对所有人的一种交代。

回到机房,把一群手下叫起来开会,一听闻是素人恋综,表情都和我一样,充满沮丧,原本准备要赴饕餮盛宴,结果只吃了一碗面。

项目大小和奖金提成有直接关系,两者的差价,当然天差地别。

开完会后,我在电脑前翻着素人们的前期采访,海外名校毕业的白富美,说想找一位soulmate,年纪轻轻开咖啡馆的女孩,也说想找一位soulmate,大家都说,要爱情。不过这些年轻人又很现实,爱情是要的,但条件太差的,那不叫爱情。

灵魂伴侣,我咀嚼着这四个字,唉,这些年轻人干嘛这么在意灵魂上的共鸣?

一定要聊得到一起,看一个品味的片子,对对方读的书感兴趣,同样喜欢旅行音乐,才算灵魂有了共鸣,共振吗?

我不想跟别人有共鸣,我的灵魂已经懒得从身体里跑出来跟别人击掌了。

小女孩才需要认同,我们成熟女性,灵魂很庄重的。

话是这么说,活却不能这么干,不仅不能这么干,还要把灵魂伴侣做出感动,做出怦怦心跳声。这是我的工作。

我的工作让我痛恨爱情。

素人们假装寻找爱情,其实是在寻找出名的机会。编导们假装理解爱情,其实是在完成爱情的流程。不过的的确确,无数人都会打开电视,参考别人的爱情。

李总经常说,你要放热爱进去,你不爱你的人物,你指望观众爱他吗?

对,是,要爱人物,要爱工作,我的工作就是帮人物谈恋爱,挖掘每一个令人心动的细枝末节,这就是让我在大上海安身立命下去的饭碗。

李秀英的电话不屈不饶地响着,她是那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女人,是苦情电视剧里会给男主角打几十个电话的女主角,是永远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脸的彪悍女人。

虽然知道电话接起来就是一声炸雷,却不得不接。

果然,她在电话那头一声怒吼:“你干嘛要跟他结婚?”

威力之大,让我赶紧拿着电话急步出门。

她不满意,扯开嗓子大吼:“你爸要气死,找来找去找了个外地人,你娘娘家隔壁邻居的大女儿你知道吗?找了个外地人,外滩边上买了套大平层,你是要气死我们,这男的赚得还没你多,你跟他结婚干嘛?”

这么多年了,我早就被这些话锻炼得宠辱不惊,她对女儿永远都不够满意,不管考了多少分,赚了多少钱,李秀英心目中永远有一个别人家的小孩,随时随地可以拿出来秒杀我。

对着电话那头,我连一点抗争的意思都没有,“你自己考虑吧,要么跟他结,要么我就不结了。”

“你就爱他爱得那么死去活来?你不要犯傻。”

这不是爱情啊。我在心里默默反驳着,我没有爱马宁爱到死去活来,也没觉得跟他分手会痛彻心扉,咳,我只是想变成一个结过婚的女人。

哪怕过半年离了都行。

当然这话要是说出来,我妈只会暴跳如雷,怒不可遏,说不定会冲到市中心来咚咚咚敲我家门并狠狠打我一顿。

“怎么样,你实在不愿意,我就不结了,不过以后就不要催我结婚了。”我反客为主,把问题抛给了她。

结婚于我,不过是一道选择题,于我爸妈,是一道必做题。

“反正我提醒过你了,将来发生什么事,不要找我。”

她又退回一步,打起了免责声明。

这更激起了我的逆反心理,烦死了,结婚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

拿着手机从楼道往回走时,路过本司同事平常都会跑去放松的茶水间。

组里几个女孩在里面聊天,我本想直接走过。

但她们的声音实在有点大,大到不可能会忽略,那扇虚掩着的门其实并没有任何作用。

“听说了吗?程总本来要做明星夫妻那个项目,据说因为没结婚,女明星说她不想用,换了另外一个已婚男导演来做。”

“好惨啊,三十多不结婚真够要命的。”

“我觉得都是借口,不结婚怎么啦?那她还不恋爱呢,不照样做恋爱综艺。”

“你怎么知道她不恋爱?”

“行了吧,程总你还不知道,加班能加到三点,她跟谁谈恋爱?”

“其实她那些观念都好过时,土了吧唧的,再用力还不就这样。”

“老女人都这样啊,自己没恋爱谈没男人要,以为大家都跟她一样,吃住在公司都行。”

……

换了老徐,大概会一脚踢开门,一人给一个耳光。

老徐性情中人,因为没办法和别人共事,干脆自己做老板。

我一边听一边琢磨:平常对她们这么和颜悦色,时不时请外卖叫奶茶,大家表面笑嘻嘻,原来内心都是养不熟的狼。

33岁,要说老女人,那是过头了,无非就是因为没有男人要这一点,让小女生们瞧不起,你程佩没人要,我可是有人要的。

“明天去领证吗?”

马宁在几秒钟后回复,“好。”

(第三更)——–

马宁:

领证是一件有点麻烦的事,拍照,体检,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医生,摸了下我的蛋蛋,并直截了当地问我:勃起有问题吗?

没有。

最后我们一起坐在一张桌子前,聆听一个医生的教诲。他告诉我们,抽血化验的结果一个礼拜后会出来,乙肝,HIV,梅毒,这种如果有的话,会打电话通知的。

程佩不解地问医生:那我们等下就要去领证了,一个星期后才知道结果有什么用?

医生看了她一眼,扔出一句:你不放心可以等一个礼拜再来咯。

程佩又问:真的有人在婚检查出来艾滋吗?

医生点点头:有啊,这个我们就有义务告知本人的,但不告知伴侣,要由本人决定是否告知。

她看了我一眼,但没有耽误行程。我们开始约会没多久,大概在第一次接吻前,程佩已经直截了当地提出:喂,要么把今年的体检报告给我看下吧?

作为回报,我拿到了她的,最后一页上,她密密麻麻有好多个注意事项,甲状腺结节,颈椎、腰椎退行性病变,窦性心跳过缓,慢性咽炎,过敏性鼻炎,肛门外痔……

程佩不屑一顾说:都是小毛病。

走完所有的流程后,我们终于得到了两本红色的结婚证。她对结婚证上的照片很不满意,直说太丑了。

但事已至此,我们走出民政局,立刻打车回去,她下午有一个会,耽误不得。

路过一所中学时,她给我指了一下:喏,那是我上学的地方。

其实我有点想在附近溜达一会,去她原来的学校看看,到校门口的面馆吃碗面,我在大学的时候因为喜欢做这种事情,很容易谈恋爱,那时候的女生,只要男生愿意花大把时间去做点无聊的打发时间的事,就很好哄。

程佩是我见过最不愿意消磨时间的女人。回去路上,她想了想说,等下去商场好不好?

我被她带进了一家珠宝店,内心很忐忑,刷卡的话,不知道额度够不够。

笑容满面的导购对着我们说:“先生小姐看点什么?”

“看婚戒。”程佩毫不犹豫。

“这边是我们家最畅销的钻戒款婚戒,二位可以看一看,这几款克拉数大一点的还是蛮闪的。”

“不要带钻的,要素圈。”

导购听到程佩这句话,笑容略有凝结,带着我们到另一个柜台:“这里就是我们家的经典对戒啦。”

程佩看都没看,直接说,“给我拿一对最便宜的。”

导购惊愕地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

大概很少有人买婚戒的时候像买菜一样,直截了当说,给我拿个最便宜的。

程佩拿起一只店里最便宜的铂金戒指,戴在手上,问我,怎么样?

我对这方面完全外行,公司有同事曾经叹苦经说,女朋友要某某品牌的对戒,两只大概六万块,不买不结婚。同事跟程佩一样,是上海本地人,抱怨归抱怨,买还是买了。

程佩挑中的对戒,两只一起三千块。

导购没再做热心推荐,开始开票服务,她的笑容已经变成了某种宽容性质,开完票后抬起头,“您哪位买单?”

话音未落,我的新婚妻子已经抢得先机,“我买。”

走出珠宝店门口,程佩把那只精美的袋子递给我,“送给你!”

“啊?”

“开玩笑的,你拿回家吧,我觉得以后应该有点用吧。”

“其实可以买对贵一点的,我来付钱好了。”

“结婚是我提的,当然戒指也应该是我买,这么看来女人主动要求结婚还是挺爽的,如果男的送女的一只1500的戒指,应该会被女的一脚踢飞吧。”

这……

她潇洒地跟我拜拜,留下我一个人有点转不过弯,好像挺对,又好像不太对。

5, 一个女人的身价等于一枚钻戒的价格吗?

程佩:

有个词叫孕妇效应,当你怀孕的时候,你总是会优先注意到人群中的孕妇。我怀疑这世界上有没有结婚效应,当一个人结婚了,她总是格外关注跟婚姻有关的话题。在闹哄哄的机房里,我的耳朵里飘进手下两个男生,聊钻戒的事。

两个男剪辑,一边对着正在渲染的屏幕,一边聊着闲天。

“昨天去看钻戒了,原来吧,我就打算买个三四万的,我老婆也说,三四万差不多了。结果昨天去了吓死人。”

“怎么啦?当场翻脸说太小?”

“唉,看着看着,就看到七八万去了,你说我怎么办?我当机立断就说,就要这个吧。我怕在店里多等一会,要买个十几万的。”

“女人嘛,就是这样的,你这才刚开始,以后她什么都要大的,房子要买大套的,车要买好一点的,生了小孩,最好她孩子过的是英国皇室生活,不然就要骂你,你看看你,一天到晚有什么本事……”

“不会吧,我有多少钱,她一清二楚啊。买完钻戒,我就把卡给她了好吧。”

“结婚就你们两个人的事啊?你不是你们家三代单传嘛,你爷爷奶奶,你爸爸妈妈,能拿多少钱,女方都帮你算好了,还有你姑姑不是很有钱嘛,她家说不定也算进去了。”

“靠,怎么感觉杀人不眨眼一样?”

两人说着说着,一起结伴出去抽烟了。

我坐在他们对面的电脑屏幕后,也不由叹了口气。要结婚的男孩家境不错,不然就靠他每月一两万的薪水,七八万的钻戒不要说买,就是看一眼也要肉痛。

上海不流行彩礼,但一只体面的钻戒却是不能少的。至少五万,这是郊区的价格,到城里,目前来看,十万左右,便是嫁入中产之家的明证。

我跟老徐汇报了这个消息,她迅速回了一句:看来你我都是没有身价的女人。

老徐迫不及待义无反顾当机立断要结婚,全是为了买房。上海有规定,外地户口想要结婚,需要交纳满五年社保,并且已婚。

身为个体经营者,徐老板的帐算得比谁都仔细。她累死累活干上一年,赚了点钱,远远不如人家买一套房,这一年涨的房价多。老徐很愤怒,这个城市怎么可以这么对努力工作的人?永远都在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买房?只要落后一步,再想挤上车,就得花比别人多几倍的力气。

她不想随地飘摇随风摇摆,她要像根钉子一样,在上海扎下根。

老徐领证当天,立刻就去交了买房定金。

“那你到底跟谁结婚的?”

“老家的男朋友。”

“你什么时候有了个老家的男朋友?”

“咳,谁没几个青梅竹马,你没有吗?”

“没。”

老徐的新婚丈夫原来是她高中同学,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老徐跟他谈了两年,他觉得在上海奋斗太辛苦,回家了。去年老徐回家,又联系上了。

“可是老家的男人,还能有人过了三十岁还没结婚的?”

老徐解释说,这哥们回老家开火锅店奶茶店赔了不少钱,于是她就跟他商量了一阵,不如短暂地结个婚,等她买好房子,两人痛快离了,一个拥有了房子,一个将拥有一笔结婚佣金。

按照上海的行情价,老徐许诺给老同学十万块。

我有点懵了,要说上海女人十万块钻戒是种身价的话,我的身价是负三千,老徐的身价则是负十万。

她倒没觉得有什么坏处,“挺好的呀,找中介结婚说实话我还挺害怕,这哥们我起码睡过。”

转头她问我,“你呢,不想买房吗?”

我爸妈早就在郊区给我准备好了一套房子,市中心的房子,每次李秀英来,都充满挑剔,这么老,这么破,这么小,买来干啥?我可看不上。

李秀英能看上的房子,是两千万以上的豪宅。

即便是我现在住的两室一厅,房价都已经飙升到一千两百万,李秀英听闻,翻着白眼说,“这种鸽子笼,请我住我都不去。”

她的的确确没来住过。

在这样的城市,要自发谈一场恋爱,真的很难。

谈了,爱了,看对眼了,然后呢?在出租屋里互诉衷肠吗?

老徐追着问我,你为什么要结婚?

其实她真正的问题是,为什么要跟一个没有钱的男人结婚?

对当代女性来说,婚姻不该是雪中送炭,只能是锦上添花。

当这个问题出现时,我有个很简单的答案,烦死了,我有钱,就够了。

屏幕上四男四女刚刚经过一轮粗剪,第一集雏形显现,格局有点像田忌赛马,两方分别按照甲乙丙丁四层选了嘉宾,男甲,出现时开着跑车,外国留学归来,自己开创业公司,缺点是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并不在意身形管理,颜值略残。男乙,餐馆老板,三十出头,温文尔雅。男丙,家境小康,外企工作,一看就是精致利己主义本人。男丁,刚毕业大学男生,打车过来,高大阳光,善良体贴。

女甲,海龟,投行经理,一出现穿着七千多的Dior尖头鞋,四万块的香奈儿包包,长相甜美,情商很高。女乙,努力上进的小镇女孩,身上点缀了爆款奢侈品,年入几十万,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女丙,温柔美丽的小家碧玉,爱好做饭,烘焙,插花。女丁,十八线小网红,有种野蛮生长的漂亮,看起来是很小就混世界的女孩。

按照前期策划,这是一个甲男找丁女,乙男找丙女的综艺,婚姻要门当户对,爱情不需要这个,聊得来的人将在几集后组成cp,开始恋爱旅程。

出乎意料的是,在初见的环节,甲女受到男生们的热烈欢迎,每个男人都对她大献殷勤,女生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顺水推舟不动声色,把焦点常常转移到在场另外两个女孩上。

她对走进来的乙女说,“你真好看”,乙女当仁不让,“你也好好看。”两人商业互夸一番,场面煞是热闹。

一大群站着看片的同事,有两个心直口快地脱口而出:“这女的好心机啊”,“就是嘛,心机婊。”

如果一个女孩全无缺点,那么她的优点也将变成缺点。

甲乙丙女三个人都经过一丝不苟的打扮,只不过从甲开始,衣服品牌,首饰价格和用心程度依次递减。最后的丁女出场时,只着一件白毛衣,浅蓝牛仔裤,小白鞋,全身上下毫无装饰,一头黑色长发,被她用手向后一扬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扑面而来。

明明就她学历最低,但这张好看又生动的脸,显得那三个女人陡然成了呱噪的庸脂俗粉。

编导们也发出了起哄声,荧幕跟人生到底不一样,你可以是自己人生唯一的主角,但荧幕上的主角,却是策划好的,暗中标注了出场秩序的。

这节目要捧谁,一下显得一清二楚。

晚上按照节目环节,男嘉宾会给心仪女生发送邀约短信,甲女收到了丙男的邀约,其余三个男人的邀约全都指向丁女。

每天逐帧逐帧看着这样的画面,大概就是我对爱情实在毫无兴趣的原因。爱情有时像是对财富的一种冲动,有时又像是一种散发生殖气息的渴望。

比起这种躁动不安的情绪,我更需要安稳的,没有冲击力的生活。

结婚后有一天感觉到了显而易见的幸福。

那几天我牙龈有点敏感,有次刷完牙后,对着马宁说,“好惨,最近吃冷的甜的,牙都很痛,刚才用那个牙膏都很痛。”

我想有时间一定要去看一次牙医。马宁说,“你怎么不早说,我可以给你买防止牙龈刺激的牙膏。”

第二天我看到他新换的牙膏,本来觉得这应该没什么用,没想到牙齿并没有再痛。

因为这件小事,我觉得结婚太棒了。

付出三千块娶来的男人,太值了。

马宁:

我逐渐找准了自己的个人定位,我老婆的生活助理。她是一个有点奇怪的女人,别的女人因为结婚钻戒的大小争吵不休,她因为我给她换了一只牙膏,就对我翘起大拇指说:我牙不疼了,你真的很有用。

在以月薪论成败的大都市,怎么感觉她好像一下赋予了我这个人价值感?

我挺喜欢干家务这件事,容易让人找到内心的平静。把散乱的书放整齐,擦掉桌面的水渍,这些简单的动作让人有一种愉悦感,打扫完房间跟洗完澡一样,有种全身毛孔被冲刷过的舒爽。

结婚前我和程佩一起去旅行,洗完澡我在酒店卫生间开始洗当天的衣服,她大为惊奇:你居然会自己洗衣服?我大为不解:不洗怎么办?会臭掉啊。

那时她告诉我,她出差通常会带足够的衣服,就算不带,也能临时买几件,洗衣服实在太折磨人了。

当我第一次来她家时,就发现她平常看起来虽然像个女强人,在家可以说没有任何生活能力,不过是凑合着过日子罢了。

忘了说,是因为那次旅行,我们才正式确定了关系,她没有多要一个房间,仿佛顺理成章,我们躺在一张床上。

很多时候,她表现得比我更像一个男人,而且有时候隐隐有股渣男的味道。

我和她好像生活在两个时差区,我是朝九晚五的普通上班族,她一般十一点左右起床,然后收拾收拾去上班,下班时间不定,忙到第二天才回来会有,更常见的是晚上十点左右,有时候她会拿笔记本回家办公。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她说,中餐太胖人了,我一直不怎么吃。

“那我做西餐给你吃?”我是认真的,我很爱做饭,一个人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但毕竟结婚了,总要为家做出点贡献吧?

程佩给我看了看她平时喜欢吃的东西,都是一些健身餐,水煮过的西兰花,加上煎好的三文鱼或者牛肉,旁边是几块番薯或者土豆。

“你真喜欢吃这种东西吗?”我不是不能做,但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喜欢啊,这些东西就是为了维持生存嘛。”

“那为什么?”

“因为我怕胖,又怕死。我作息已经这么不规律了,吃再马虎点,不是就英年早逝了嘛。”

程佩一点也不胖,她让我想起非洲草原上那些精力旺盛的羚羊或者角马什么的,因为长期奔波劳碌,有一副十分精干的体型,她在人群中很醒目,一副野心勃勃的样子。程佩的衣服从来没有多余的装饰,走路比我快多了,好像要在人流中冲出一条路一样。

她在家完全是另一副样子,戴眼镜,穿宽松卫衣,一条瑜伽裤,偶尔她转头问我:是不是有点粗糙?

我当然摇头。

不过她的个人生活的确谈不上讲究,对吃,穿,住,似乎都不怎么费心,说白了,程佩是一个工作狂,一个生活90%围绕着工作的女人,每天回家如果不是盯着电脑屏幕,戴上她的蓝牙耳机看小样,就是在房间睡觉。

有一次她很认真地告诉我:我不喜欢吃家常菜。

那天她回来得比较早,于是我兴致勃勃做了她想要的水煮西兰花加虾仁,剩下两个菜是红烧排骨和番茄炒蛋。她大概本来是想看看我的厨艺如何,后来盛了一小碗米饭,压根没有碰那盆水煮菜,一边大嚼红烧排骨,一边跟我:“我不喜欢家常菜。你看它高糖高油脂,还必须要跟精细白米饭搭配着才更好吃,家常生活,很让人堕落的,一下就没有斗志了,慢慢就会发胖,犯懒,还会想吃更多好吃的菜,这次我吃,下次你可别煮那么多了。“

她念叨着这套奋斗理论,又跑去厨房盛了一碗米饭。

我没有生气,吃着她吃剩下的排骨,在餐桌上思考着她那番话,好像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的意思。

偶尔,她会跟我聊聊她们那个圈的事,那些发了财的人,赚到第一个一百万就去买保时捷的编剧,一个不起眼的剪辑师辞职后变成坐拥几百万粉丝的up主,某个实习生因为写公众号写成了头部大号……程佩聊起这些的时候,眼神忽然变亮,整个人格外精神。

她对赚钱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但另一方面,生活质量又一塌糊涂,甚至没有月薪八九千的我吃得好。

她还聊了现在忙得一塌糊涂在做的新项目,一个素人谈恋爱,明星在演播室里点评的节目,问我:“什么情况下你会看这种节目?”

我想来想去,答:“如果看了会给我钱的情况?”

她哈哈哈笑了一会,又详详细细给我解释了一阵,其实挺好看的,里面四男四女,来自不同阶层,女的有留学归来的富二代,漂亮优雅,有会做饭会烘焙喜欢小动物的温柔贤惠女,还有长相秒杀众人的小网红,重点是,她们都没超过25岁。

程佩说到此处长叹一口气:“这个世界真不给我们老女人留条活路。”

“那男的呢?”

男的嘛,她快言快语介绍了一番,开跑车的富二代,收入颇丰的餐厅老板,一个负责搞笑的大男孩。

我不解地问了一句:“他们都不用上班吗?”

程佩哈哈笑起来,她从饭桌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现在曝光率就是最大的班呀,他们六个人,每个人都希望一举成名,好让自己的人生大火特火呢。”

“这些人真的能谈恋爱吗?”

“两个人约会,五个摄像跟着,你觉得呢?”

“怎么感觉跟斗蛐蛐一样?”

“对啊,我就是那个幕后黑手。”程佩说完这句,就开始加班了。

我收拾完厨房,用一块干净的格子抹布,把所有碗碟都擦干净,再擦掉灶台上所有的水渍,整个过程非常治愈,结婚后的生活条件,比婚前好多了。

为了感谢程佩带来的市中心繁华生活,我又洗了一碟蓝莓送过去,蓝莓护眼,理论上也不太能长胖。

她定住笔记本上的画面,问我,“这女孩美吗?是不是可以通杀所有男人的美?”

我定睛一看,脱口而出,“啊,这不是赵婷吗?她是我亲戚。”

“赵婷?她现在叫赵可儿,她怎么会是你亲戚?”

“她是我姐夫的妹妹,亲妹妹。”

6, 没有婚礼,算什么结婚

程佩:

领证一个多月后,我和马宁过着平静的婚姻生活。比起新婚夫妻,我们更像同居室友,主要原因是我和他虽然住在同一间房子,却经常有着时差。每次加班回来,他都已经睡了。早上他出门,我还在呼呼大睡。

实话实说,有时候在一间打扫干净的屋子醒来,厨房里放着他做好的三明治,洗好的水果,打开冰箱发现有新鲜酸奶冷藏糕点,我常常要感叹,马宁就像一个田螺姑娘,本来觉得不怎么样的小公寓,开始散发出那种日剧里的小确幸风味。

这跟我的人生理想虽然有点差距,但好日子谁不想过呢?

你问我的人生理想是什么?赚钱,赚足够多的花不完的钱。

如果再深入一点,则是希望所有人都不要来打扰我,让我安安静静一心勇猛精进一路高歌只想着赚钱这件事。

但李秀英做不到,她时不时要打我电话哇啦哇啦说上一通,在我推诿了好几次后,她不由分说,出现在我家。

开门见山语惊四座,“我说,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没打算办婚礼。”这时我很希望马宁不在现场,这样我可以跟我妈吵上七十二回合,让她打消这个费钱费力又费时的念头。

但他在,气氛就很微妙,看起来他不愿意得罪我们任何一方。

“干嘛不办,你不办,我以前送出去的礼金不是打了水漂?”

“办了就能拿回钱吗?能拿多少?”

“拿也拿不了多少,但是不办我们就亏了。”

“那到底是亏,还是赚?”

“哎呀,你还能靠这个发财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介意多结几次。”

“你要死啊!”李秀英朝我胳膊打了一下。

随即她换了个话题,“你表妹潇潇的钻戒你看到没有?听说是什么哈利王什么的,喔唷,你娘娘说要三十万一只。”

“Harry Winston,我看到啦,她发在朋友圈那么大的图,就算瞎了也会重见光明的。”

“哈什么?”

一提起潇潇的钻戒,李秀英的脸上就黯淡了几分。同样是女儿,婚姻的成色却差了那么多。那可不仅仅是钻戒,表妹的盛大婚礼,将于两个月后在外滩五星级酒店举行。整个家族的亲戚都在期盼着这场婚礼,到时候他们还会派两辆大巴,去接郊区的亲戚。

我记得在我忙得四脚朝天的那几天,表妹曾经给我看过她办婚礼的酒店,外滩边上,当天包场的话,中庭有一块超大液晶屏幕,会循环播放他们的结婚照片,自然,还有vera wang婚纱,hw一克拉钻戒,你要说我对这些不心动吗?反正打听了一下价钱后,我就没了任何兴趣。

像潇潇这样的女孩,从小就觉得婚礼是一生中最梦幻的时候。但我可从来没梦想过,花这么多钱只为了这一天?疯了吧。

自然,这主要还是有钱人和没钱人的区别。虽然潇潇有时候也会大为不解说:“佩佩姐,你赚这么多,压根不需要存钱就可以买包,你干嘛不买啊?”

“笨蛋,我是你这样有房有车有老公的人吗?我赚的钱都是熬夜辛苦赚出来的,拿血汗钱去满足虚荣心,我疯了吗?”

从某些方面来看,潇潇根本不知人间疾苦,她在蜜糖一样的罐子里甜蜜生活着,烦恼只有想买爱马仕大象灰金扣的Lindy包,不知道找代购还是自己去买唉,真是一个甜蜜的小公主。

我刚这么想,李秀英就说,“她家现在吵个不停呢。”

原来王潇潇结婚预订的五星酒店,大厅只能摆48桌,男方建议,女方多出来的几桌搬到隔壁小厅去。我妈义愤填膺:“什么道理,商量商量倒也罢了,凭什么开口就叫我们要坐隔壁去?”

话音一转,“所以有钱人也难办,我们办婚礼,就办普通一点,怎么样?我去问过了,本来今年明年都爆满,不过六月份有家人嫌太热退了,这就是给你们空出来的位子嘛,怎么样,行的话我明天就去把定金交了。”

我和马宁都目瞪口呆。

李秀英又转向马宁,“小马,什么时候跟你父母见一下面?他们来上海吗?还是我们去你们老家去?亲家总要见一下的吧。”

“妈,我手上这个项目要做三个月,我哪有空去办婚礼?”

“你俩只要当天到场就行了,我不耽误你工作。”

“婚纱不用买?化妆不用定?什么都不用?到时候我和他穿着T恤牛仔裤就去了?”

“弄是自然要弄的,不用像你表妹一样大弄特弄,随便弄弄就好了。”

“你让我们考虑考虑再说吧。”

送李秀英去地铁站的路上,她一把攥住我的手说,“结婚了,你总要买个房子吧,郊区的房子你看不上,市区一万块的房租,这不是每个月把钱扔水里嘛,还不如买一个房子。”

“妈,买了可是夫妻共同财产,离婚要分人家一半的。”

李秀英翻了我一个大白眼,“这都信不过,你结什么婚?你担心就做份额认定呀,你99%,他1%。”

“你不是说市区的房子又老又破又小吗?”

“我是不愿意,你愿意有什么办法?”

李秀英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朝她挥手拜拜,看着她坐自动扶梯慢慢下去的身影,我裹紧身上的风衣,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柔软。想到多年前大学毕业前,她求爷爷告奶奶要为我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事少离家近,对女孩来说,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不愿意,我非要在市中心谋一份苦差,非要一撞再撞南墙,李秀英那时说:“反正我已经劝过你了,将来你别怨我。”

就像这回结婚一样,她透着一股你不听我话我有什么办法的哀怨,走回家的路上,我又收到了她的短信,急吼吼发语音来,“我们给你买的那套房子现在卖掉有五百万,首付总归够了吧?“

这就是结婚的魅力吗?结婚前我父母常说他们一分钱都拿不出来,结婚后他们开口就说,给你五百万好了。

我不明白这其中的逻辑,结婚前给我,好歹算是我的个人财产,结完婚再给,不就平白无故分给那个他们才见过一次面的男人一半?

对他们来说,好像结了婚,我才变成了一个完整的成熟的可以托付的成年人。

马宁倒是比我镇定,我问他如果买房了要离婚怎么办?

他毫不犹豫地说,房子归你。

老徐对此嗤之以鼻,“他说归你就归你啊?500万首付的房子起码要一千万吧,对半分就是五百万哦,你觉得他会白白放过五百万吗?男人撒谎跟撒尿一样,都不用过脑子的。”

城中独立女性,最擅长先预设好最坏结果,真的到了这一步,该怎么办?想好了,才能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如果真的栽了,那就用上那个最坏的答案。

老徐步步为营,认真部署着她的扎根上海梦。

我们不止一次感叹,如果我跟她能结婚就好了,她能买房子,我能变成一个结了婚的女人。

现在我们的生活分别多出了一个男人,一个不可控制的变量。

她很真诚地建议,“如果要买房,不如还是写你爸妈的名字。反正用的也都是他们的钱。在我们老家,没本事的男人找你这种家庭,可是说得很难听的。”

“说什么?”

老徐顿了顿,才说出来,“吃绝户。”

我一时又有点脸上挂不住。我开始认真思索起马宁这个人,根据在人间活了三十多年的经验,会因为婚姻就走入一败涂地的境遇吗?

我不信,我对婚姻没有任何期待,只保有最低水平线以上的观望。

“为什么男人可以找个老婆,安定后方,自己出门好好拼事业,女人就不行?女人也可以找个贤惠的男人,不是爱得死去活来那种,结婚后安心做女强人啊。”

老徐毫不留情:“你想什么呢?什么时候男人能怀孕生小孩,你这个美梦大概能做上。”

我对她的反驳持有审慎态度,如果不要小孩,这样的日常就不行吗?

马宁:

岳母加了我的微信。

岳母喜欢叫我小马。

她来我家的时候,程佩还没下班。

“小马,你在做饭啊?你倒是蛮会弄,我女儿是一百样不会。”

我除了朝她像个狗腿子一样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岳母在厨房看了一会,说,“小马,你说说,这种房子都要一万块一个月,是不是不如去还房贷?”

我点头,又摇头。

毕竟在上海,买房对我来说,还是一件显然异想天开的事。

我以为她要揪着我说买房的事,她又换了个话题。

“佩佩是不是每天晚上回来都很晚?”

我点点头。

“叫她不要熬夜不要熬夜,从来不听,熬夜显老,她又比你大,等生了小孩,更加显老……”

我奋力炒着菜,假装没听见这种担忧。

“喏,我拿点燕窝给她,你每天帮她炖一盅,这个不费事的,我教你。”

我点头如捣蒜,干活治愈一切尴尬。

“你们什么时候要小孩?她都33了,再拖下去就是高龄产妇,你懂吗?现在还不一定能怀上,我看新闻说,现在不孕不育的人占10%,我想啊,总归还是赶紧要……”

根据我对程佩的了解,她妈要是对她说这些话,她一定暴跳如雷。所以阿姨换了个方向,从我这边着手。

程佩曾经问过我,喜欢小孩吗?

她还不想生小孩,或者说,她没想好这辈子到底要不要生小孩。如果我非要不可,她可以另做打算。

我立刻告诉她,我姐生了两个小孩,我对小孩的感情一般,并没有非要不可。

但看程佩亲妈的意思,小孩才是程佩结婚唯一的价值。

奇怪的是,等程佩回家了,他俩聊的却是婚礼,她的婚礼,和她表妹的婚礼。

回来后,她又问我,要不要买房?如果买房的话,不是相当于赠送两百万给我。

我想了想,说,如果有这种担忧的话,可以把这个房子挂在她爸妈名下。

她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不敢相信,又好像担心我是放长线钓大鱼的骗子。

7, 你这是叫我断子绝孙

程佩:

要说赚钱有什么后遗症,头痛和眼花应该是其中必不可少的选项。

在公司楼下买了一杯热美式,端坐在审片室里,眼睛持续有种高压炸裂的感觉,时不时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节目播出两集,收视率勉勉强强,第一集尚可,白富美和赵可儿掀起了一波讨论,女孩条件再怎么好还是不如长得好?听前期编导八卦,白富美家境极其富有,是真正有钱人家的小孩。又听马宁告诉我,赵可儿,不,赵婷,大概十年前他姐结婚的时候,赵婷才刚上初中,学习一般,但校门口经常有人等她,还经常有两拨人为她打架。读到高中,怎么都不肯再念了,现在做做直播,拍小视频,在直播间里直播自己化妆,半小时有人刷好几万给她。

“她真人漂亮吗?”当我这么问的时候,其实觉得很多余。从初中就有男人为她打架,能不漂亮吗?

马宁的回答是,“挺好看的,不过也是比较吓人。“

让他举例说说,他想了半天说比较难解释。

看了两期素材后,我算明白了,赵可儿有多么可怕。如果说我们大部分人的成长是一种规训,你在成长过程中一路调整着自己的期待和要求,女甲觉得自己虽然条件很好,但山外有山,她依然客气地处处保持涵养。女乙小镇做题家出身,拼得很凶,理所当然要求男人不能比她差。轮到赵可儿,这些所有的规训都是不存在的,她有时睥睨着所有人,有时又冷不丁忽然对其中一个男嘉宾很亲热,转眼又冷冰冰好像什么都不记得。

她让我想起了常见的渣男,是没有一点点愧疚心的女孩。

要说为什么,大概美貌就是她天生的财富,从小恃靓行凶,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当我这么感慨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之后会和赵可儿产生一点人生的交集。

节目从第二集开始收视略降,遇到了同期有竞技综艺打擂台,这边是清汤寡水的素人小清新恋爱,那边是上亿身家大明星掉泥坑互相扔沙包。老板脸色铁青说,“不是我说你们,能不能做出点花儿来?真人秀,重点还是秀,现在秀在哪里?一集下来连个爆点都没有,太不用心了,跟小学生交作业有什么区别?!”

整组人通宵加班,熬夜吃着薯条汉堡剪辑,以为辛苦会有回报,结果只是被老板臭骂一顿,这种结局,谁都受不了,开会时异常安静,所有人看着眼前的办公桌,又看看我。

我挺理解老板,项目是他接的,他身上背负着收视率的使命,跟广告商承诺过,数据不达标是要赔钱的,即使有无数做数据的方法,这就跟注水牛肉一样,市场都知道是什么行情。前几天在他办公室里,还听他志得意满地吹着牛,刚刚买下一套三千多万的产权新里。

“我这房子,是留给我儿子的,我儿子刚考上重点高中,等他要谈恋爱的时候,看看,他有一套上海老房子,那是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有文化底蕴的,要传家的,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意思?”

我睁大了眼睛,像个无知少女一般夸他:“太厉害了吧,买这么贵的房子。”内心暗想,这万恶的资本主义,吃肉吃得真香。

那天他脸上没有半点责怪我的意思,今天则像是在大庭广众下按着我的头在地上摩擦。

小学生作业,呵呵。

我酝酿着该说点什么,这时会议室的门打开,一个蓄着络腮胡的做作男人朝我们挥了挥手,径直走向李总。

“我向大家介绍一下,罗秋野罗老师,这是我重金挖来的后期创意总监,以前做过好几部浪漫爱情电影的后期,转型做综艺后,收视排名前三的综艺,他都做过,好不容易挖到他的档期,现在可以跟我们一起做这个项目,也是为了多多分担一下大家的压力,有这么好的人才,是大好的学习机会……”

我司并没有后期创意总监这个职位,我不明白,他到底是归我管,还是凌驾我之上?

按照李总的意思,这么有来头的空降兵,所有人都该唯他马首是瞻。

罗秋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眯眯看了一圈在场的人。

“我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年轻人的心动时刻,太阳都要为他们让道的,我本人有后期制作的经验,也有很多恋爱的经验,还请大家多多指教,我们一起来做一个好玩的项目。”

油腻!十足的油腻!

那天的会上放了第三集的粗剪内容,看完之后罗秋野开始大说特说,大概就是说前两集的布局实在是四平八稳,故事线和情节毫无冲突点,一个恋爱综艺,整整两集,都没有让人脸红心动的地方,不应该啊。

我听到桌子旁有小女孩噗嗤笑出声,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

这要是还不能听出弦外之音,我大概是聋了。

当一个人好像有所指,我这个老女人没有恋爱谈,把一个恋爱综艺做得死气沉沉。所有人都觉得,啊,挺有道理。

会议的最后,老板让我说几句。

我大概是一个没有心的女人,非常诚恳地对着罗秋野说,“能跟着罗老师学习,是我们后期全体成员的荣幸,今后还请多多指教,今天听了意见,非常对,希望在罗老师帮助下,能剪出一集让所有人眼红心跳的片子,我想这就是恋爱真人秀的目的,撼动城市人麻木的内心嘛。”

对面的罗老师春风满面望着我,好像在说,一定会。

这天我没有加班,随便布置了点任务后径直回家,路上查了查罗秋野的资料,这几年竟然在我的脑海中没有任何印象,那算什么资深后期制作人?原来他花了两年时间在韩国kbs进修,今年刚回国,老板为什么连一句商量都没有?到底是想我直接走人,还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我想不明白。

一想到饭碗可能不保,肠胃一阵紧张。走回家只想赶紧上洗手间,打开门却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剃板寸的老头。

马宁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爸来了。”

马宁的父亲,不知怎么从内陆小城赶过来,跟我的老板一样,脸色铁青坐在我家。

我从未见过他父亲。

结婚前在北京见过马宁的姐姐和妈妈,他姐姐在北京做全职妈妈,把她妈接过来,一起带两个小孩,姐夫是互联网大厂程序员,我们坐在一起吃了顿饭,还没聊几句,两个小孩闹起来,亲妈哄一个,外婆哄另一个,他姐夫置身事外,一个人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吃着饭,剩下我和马宁面面相觑,吃完赶紧告辞。

那时马宁说他爸不肯来北京,一个人在老家待着。

现在我终于见到了本尊,开口不禁有点犹豫,是该叫爸,还是叫叔叔?

“你们没办酒,怎么就住到一起了?”

马宁父亲一开口,我就知道了他是一名大男子主义惯犯。

他父亲穿着朴素,个子不高,但是气势凌人,双手一挥,就有教育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还没开口,马宁先开口了,“爸,这是程佩租的房子,我一分钱没付。”

老头脸色又暗了两分,“你一个大男人,住在女人租的房子里,算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能先上个卫生间吗?”

老头不满地看着我,好像我并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在自己的房子里,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后悔结婚了,如果没结婚,一个人回家,什么事都没有,好好睡一觉,明天什么都会好的。

结婚了,从卫生间出来,老头依然没有消失。

他看起来好像很想教育我,如果李秀英在就好了,她对付起固执的老头来真是一绝,也可能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场面相当火爆。

马宁看起来对他父亲有点畏惧。

当他招呼他爸来吃饭时,老头站起来说,“你一个男人,怎么做起饭来了?”

我在心里对老头说:那要不你就别吃了。

转头还是比较热情地替马宁挽回了一点面子,“叔叔,坐吧,我工作特别忙,马宁喜欢做饭,真的太好了。”

老头不满地看着我,“总不能以后都是他做饭吧?”

以后不知道谁做,反正不会是我做。当然这种话还是要咽在肚子里。

马宁抬起头,说,“以后都是我做。”

照理来说我应该很感动,但内心却觉得大可不必,我们真的要天长地久吗?不一定吧。

马宁:

我父亲是个赌徒。

他几乎是我童年不幸的所有来源。小时候要么看不见他,看到的时候,他总是在跟我妈要钱,说要赢回来,运气马上就到了。我妈不在的时候,他卖了家里的电视,洗衣机,让我和我姐时不时大哭一场。

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充满了静谧,幸福的空气,他一回来,整个家都糟糕透了。

如果说他对我的人生有什么启示,那就是千万不要做这样的丈夫。

我爸年级大了以后,终于戒赌,现在他就像一只老狗,有点摇摇欲坠,还强撑着想给我们一点人生启示。

“你不能做这样的男人”,我爸说。

在程佩没回来之前,他坐在沙发上,说一个男人等老婆回家,这不是颠倒了嘛,你不能比她先回家。

我叹了口气,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等程佩回来后,我看得出来,她忍了又忍,在我爸说了那么多大男子主义语录后,她一直保持着涵养,没怎么回话。

吃饭时我爸又叨唠上了,“男人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就是下班回家,家里的女人在厨房里煮饭。”

程佩终于忍不住了,她非常干净利落地说,“叔叔,我租的房子每月房租一万块,马宁每天在家里做饭家务大概四小时,上海钟点工一般五十一小时,也就是说他每天产生200块的家务价值,一个月就是六千块。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他不欠我,我也不欠他。不然要让我给他煮饭的话,这一万块的房子我就租不起了,我这工作没有到点下班。“

吃完饭后,程佩进卧室睡觉。

我父亲本来不想浪费钱,说他住家里就行。我想程佩一定不会开心,还是带他出门住如家酒店。

他在酒店房间里忽然收敛起来,老老实实泡了杯茶,开始看电视。

我想有些事还是早点告诉比较好,随即告诉他,程佩他们家只提了一个要求,小孩要跟他们家姓。

父亲把酒店的瓷杯摔在地上:“你这是叫我断子绝孙!你敢这么做,我们就断绝关系!”

8, 做人不能既要又要,条件好的男人才叫男人

程佩:

罗秋野一上班,公司里的小女孩都开始心花怒放起来。

原来后期的男同事,跟程序猿一样,都是不修边幅的款式,每个人穿件格子衬衫黑色夹克,马马虎虎邋邋遢遢。罗老师虽然蓄着胡子,但天天把自己弄得像只小公鸡一样,似乎每日上班前,都尽心尽力舔了一番身上的羽毛。

我看他不爽,并不因为他是空降兵。小女孩很喜欢这种留着胡子的老男人,但我这个年纪,对于这种三十几岁男人,还每天把自己弄得跟楚留香一样,施展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魔法,这让我经常像吃到一口肥腻猪肉般,要吐出来了。

罗秋野表面叫我程总,但好像总是在指出我有哪里做得不对。他说其实一集里故事性不用太强,情节没必要太讲逻辑,恋爱本来就是不讲逻辑的事情,可以保持点神秘度。

我想到几年前做另一个节目时,因为故事线上玩了点手法,被一群明星粉丝骂足三个版面,会剪吗?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垃圾剪辑,整个脑壳都晃的是黄浦江的水吧,好笑死了,这么简单的逻辑都不会讲……

“不过嘛,我觉得最糟糕的并不是剪辑。”他很擅长卖关子,说完这句话,又满脸笑容等着我提问,我偏不问,直直看着他。

节目收视率不高,谁都可以挑出三斤缺点。难道这就是我错吗?不是说有些电影拍到一半,就知道完全失败了吗?综艺又何尝不是,有些综艺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

他等了一会才说,“我看了这两集,觉得最大的缺点,是缺乏共鸣。第一集焦点是女甲那个白富美,拜托,有多少人会跟白富美产生共鸣?为什么剪下来大部分都是她的镜头?在我看来,女乙才是当仁不让,这个社会上的大多数女人啊。她出身一般,小镇姑娘,勤学苦练,现在好不容易在大城市打拼到了一个位置,她为什么要谈恋爱?要来这个节目?”

“你剪了两句,比起令人心动的对象,她更想在大城市里找到共同拼搏的对象。素材我看过了,她谈了挺多的,如果是我,我更想剪另外两句。”

我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女乙的素材,跟女甲比起来,她显得精明又势利,带着一种小市民气息,只能她占别人便宜绝不能别人占她便宜,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自然不喜欢,但对待每个人物,都只能秉持着要剪出她最好一面的做法。

罗秋野半坐在我工位旁的电脑桌上,手插休闲裤口袋里,那条裤子剪裁不错,面料一流,很是潇洒有型。有几个小女孩背地里已经在偷偷讨论他的着装,每一件都是名牌,连一件皱巴巴的风衣都是巴黎世家出品。

“你不喜欢她是不是?我喜欢她那两句,做人不能既要又要,条件好的男人我可以包容他别的部分,但条件不好,我包容不了。”

我喝了口热美式,“这样的话,女乙会被骂死吧。”

“怕什么,她就代表了现在很多女孩子的想法啊,人家不怕被骂讲出来了,你怕影响不好剪了,这多没意思?先打开一个点,后面自然可以救回来,怕就怕扔水里什么水花都没有。”

“是你跟李总说的吧,前两集像小学生作业?”我问得很自然。

他答得更自然,“我夸啊,我跟李总说,程总交的作业,真是一个杠精都挑不出错,但现在我想先试试错。”

罗秋野还劝我说,其实好活不用磨那么多遍,有时候要懂得放松,才会变得更有弹性。

当晚他请后期所有人去看电影,问我去不去?我婉拒,“不去了,我要回家好好放松。”

他说得没错,做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已经像个中规中矩不敢跨越雷池一步的工具人,我善于面对审查,绝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是你要问我真的热爱这份工作吗?

不,累了,特别是在一部真人秀里反复谈爱情,有时候真想爬上意念中的高山大喊:去你妈的爱情吧。

二十多岁时我梦想要做出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作品,三十多,梦想已经改了,没有那么激进了,撞了那么多回南墙,梦想逐步调整为,希望能够顺利度过每一天。

罗秋野的出现,预示着我的职场将非常的不顺利,一山不容二虎,看来李总是打算支起斗兽场,让我跟他好好厮杀一番。

下班时表妹潇潇出现,说想跟我一起回家坐坐。她一出现,门口许多路人都转过了头,潇潇是有光环的女孩,穿着格子短裙,高马尾,黑色长靴,挎着一只格调不俗的棕色小包,朝我挥挥手,我甚至看到人群中已经有人举起手机在偷拍她。

“听说你结婚啦?”她一看到我,直奔主题。

我点点头,李秀英应该已经做过了亲友间的新闻联播,宣布家里的老大难终于结婚了。

我以为她还要多问两句,没想到第二句话,就转了话题,“我这个包好看吧?”

“好看,跟你这一身很搭。”从办公室出来我饥肠辘辘,随口答了一句。

她得意非凡地告诉我:“今天刚拿到手的,太不容易了。”

“怎么不容易啦?”

“我天,这是爱马仕超难买的constance。”

潇潇自打有了小红书后,就像被洗脑了一样,整个人活得跟网红一般,朋友圈充满高级餐厅打卡,酒店打卡,限量版球鞋,限量版上衣……

那是一个我看不懂的花花世界,以至于这两年我跟潇潇的会面减少了很多。

我们走的是两条路嘛,一条是花路,一条是披襟斩棘的路。

“杨家明呢?在忙什么?”潇潇的未婚夫杨家明有一辆开起来很响的跑车。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跟当时的男友路过一辆敞篷跑车,信誓旦旦说,这种车我就算有钱也不会买。男友在旁边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如果我是你,我至少拥有过后再说它的坏话。

33岁,我依然没有跑车,要说买不起吗?也不是。但跑车里下来潇潇是对的,下来程佩,多少有点不太对劲。

潇潇说杨家明忙得很,最近跟一个兄弟一起搞了个创业项目。

“靠谱吗?大部分男人的钱都是创业折腾没的。”

我必须诚恳地说一句,我不喜欢杨家明。虽然他条件优秀,是个正经青年才俊,富二代的身份无可指摘。要知道上海滩那些开跑车的有钱男人里,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经不起考验的空架子。有人看起来像模像样,其实开的保时捷是辆换了好几手的二手车,不过是用来充充门面掼掼派头。

杨家明家底丰厚,可惜他被我归入无法平等交流的一类人,这类人表面上很喜欢为女人开门,吃饭时拉拉椅子,实际上他们从骨子里不相信男女平等,对男人该干的事和女人该干的事划得一清二楚。杨家明就像从小被骄纵惯了的独生子,只有在被荷尔蒙冲昏头脑时,才对潇潇大献殷勤。

他每次跟我说话,那眼神里似乎都反射着: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我脑海中的杨家明,就是这么一张下巴冲着人的脸,附带满脸的不屑。

不过潇潇既然没意见,旁人又该多嘴什么呢。

她跟着我一路回家,要看一看马宁长什么样。我耸耸肩膀,“他能长什么样,就是个普通人。”

“可是表姐,你在我心中不是普通人啊。”

我截住她的话头,起码五年前,我也觉得自己不是普通人,不可一世,比谁都厉害。现在好像没那么心高气傲了。

“你看了我最近做的综艺吗?”

“看啦。”

“你觉得怎么样?”

“赵可儿很美啊。”

“哦,她现在说起来跟我是亲戚。”

“什么?!”

我跟她解释了一番,赵竟然是马宁姐夫的亲妹妹,世界的确就是这么小。

“还有一个月要结婚了,酒席的事搞定了吗?”

王潇潇说起这件事开始滔滔不绝,关于女方亲戚是否应该安排在隔壁小厅,她是无所谓的,作为全场最隆重的主角,她只关心她的婚纱,出场方式,能不能跟女明星一样闪耀。但在两家人看来,那是顶顶关键的面子问题。按王潇潇母亲的说法,没结婚就这么欺负人,结了婚怎么办?

所以她家一定要争取。

而杨家明的父母想法很简单粗暴,既然婚礼是男方承办的,男方亲友自然更重要,不服气的话,你们女方可以另开一场。

我听了半天,得出一个十分简单的结论:幸好我没打算过办婚礼,劳命伤财,何必呢。

王潇潇满身不解:“婚礼唉,一个女人人生最美好的记忆,你不要了?”

我举了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买一件十万块的婚纱,需要埋头苦干至少一个月,期间熬夜通宵不计其数,剥层皮才能赚到的钱,我去买一块纱?”

王潇潇听完并没觉得感同身受,鲁迅说得对,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跟马宁提前打了个招呼,带着表妹到家时,他刚刚做好饭。

我表妹走进出租房时,有种寒舍陡然蓬荜生辉之感,不知道马宁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

他围着一个深蓝色的围裙,挺客气地跟王潇潇点了点头。

餐桌上有一碗咖喱炖牛肉,切好的法棍面包,一大盆青酱意面蔬菜沙拉。

王潇潇说着为了婚礼减肥不吃,跟我一起坐下来,吃得津津有味。我对马宁不禁另眼相看,忍不住要夸夸他,“我还以为你只会做家常菜,没想到西式简餐也会啊。”

马宁嘿嘿一笑说:“这菜做起来比中餐简单多了,下回我还可以自己做面包。”

王潇潇看起来有点惊呆了:“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说自己爱做面包的男人。”

我也有点纳闷,怎么回事,有种娶到一个贤妻的感觉。

外面兵荒马乱,家里有碗热汤饭。

马宁:

程佩的表妹问我一个问题:“如果她要看你手机,你同意吗?”

还没等我回答,程佩云淡风轻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看的。”

她表妹笑嘻嘻说:“你听说过吗?没有一个女人能活着从男人的手机里走出来。”

这是对我们普通男人的一个误解,她们好像总觉得我们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密谋做着怎么样千奇百怪的坏事。其实我得说,男人的快乐很简单,有的男人热爱钓鱼,有的男人热爱做饭,女人却总想着,他不可能喜欢这么无聊的事情,他一定在钓鱼的时候,刚放下鱼竿,就跟别的女人去开了一间房。他做饭肯定是有什么目的,为了讨好哪个女人。

其实普通男人只想安安静静一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大脑可以保持不动。

要对付女人,脑子得一直动个不停呢。

表妹走了之后,我跟程佩说起这些,她依然淡淡地说:我一点都不怕出轨,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背叛我的人浪费时间?

过了一会,她讲了段往事,二十多岁时有个男朋友劈腿,“那时我很怕男人出轨,当时我还想,怎么办啊,以后都找不到这么好的男朋友了,说不定一辈子没人要。”

程佩每次讲到以前的事,都显得往事诸多坎坷的样子。

我有点疑惑,“你三十岁前为什么运气这么差,碰到的男人不是出轨就是让你刷马桶?”

她挺惨烈地笑笑:“当时条件差啊,谁看得起一个月薪几千块的女孩。”

“我对你惨烈的情事兴趣一般,能不能具体谈谈你是怎么发财的?”

“我这不叫发财,只是叫生活终于可以独立自主,你看你每天11点就能睡觉,我每天要熬到三点呢,都是拿命换来的。”

她说完在床上躺了一会,不停拿手揉着眼睛。

如果我是一个有钱人,我想买断程佩的熬夜时间,她需要早点睡。

我父亲来了趟上海,虽然口口声声要跟我断绝关系,但是第二天我还是陪他去逛了东方明珠,在外滩附近找一家面馆吃面,站在外滩上拍了几张照片,临走时说,“要是孩子真的跟他们家姓,我回村里都抬不起头。”

“爸,如果有孩子,就要跟他们家姓。”

我爸带着满腹不满转身回了老家。

我跟程佩转述了这个小小的讨论,为了孩子姓谁的问题,他想跟我断绝关系。

“那你怎么办?”

“断绝就断绝呗。”

程佩倒没有显得特别高兴,她只是淡淡地表示:“这样你好像为我牺牲很多的感觉。”

我头一回觉得上海人的确很难搞,他们既不喜欢付出太多,也不喜欢无端欠了太多人情,好像世间万物,都有一个交易的砝码,在不停推算着,如果他为我做了这件事,那么我要回报哪一件事,才算公平公正。

(未完待续…)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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