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地一万米的漆黑夜空中，孤独飞行着一架受损严重的战机。
身为驾驶员的你因双眼受伤而无法视物，面对前方呼啸而来的导弹，你必须依赖辅助雷达的提醒来尝试躲过一劫，这时你该何去何从？
这是《长空暗影》开始时所有玩家不得不面对的一个困境，也是开发团队在最初构思这款“听声音躲导弹”游戏时，常常思考自省的一个问题：
假如有一天，你熟悉的视力突然消失，该怎样去适应这个世界?
这个念头将团队一步步带到了这款游戏前。
从《见》到《长空暗影》：意外诞生的视障游戏
2019年初，天美创新产品中心的团队被一个独特的创意打动。
这个创意来源于每年腾讯互娱策划和运营岗位毕业生所参加的“开普勒计划”。毕业生们在三个月的培训周期内学习设计课程，并自行组队研发一款游戏，其中的优秀作品将得到孵化上线的机会。
讨论游戏概念的过程中，几位天美毕业生萌生了一个灵感：是否可能设计一款模拟视障人士视觉、听觉与触觉的游戏？
玩家需要在黑暗的环境中前行，视觉上仅能感知模糊的物体轮廓与微弱的明暗光线。无论是行走、坐公交、过马路还是上下台阶，玩家都只能通过触摸的方式寻找道具，并使用盲杖在盲道上行走。
通过这种换位体验的共情方式，他们希望鼓励玩家去关注身边的视障群体，并意识到在公共场合维护无障碍设施的重要性。
尽管从游戏性层面考虑，这或许注定不是一个“好玩”的游戏，甚至预期体验可能沉重多于欢快，但它有可能为现实中的视障群体带去一些关注与影响。
几经争论，天美创新产品中心仍然决定以这个尚显青涩的创意为根基，去尝试打造一款成熟的视障题材的模拟游戏。而由于游戏的初衷是改变一些大众可能熟视无睹的现状，去真正“看见”视障群体的出行困境，它的主题被暂定为《见》。
为了正确反映视障人群的真实处境，开发团队尽可能做足了功课。正如《见》的制作人 Waylon 在自己的回答中回忆：“设计《见》时，我和同事先是查阅了很多资料，并请教了深圳市盲人协会的一些视障朋友，了解他们生活中的普遍存在的问题，也去了盲人体验馆切身体会一片漆黑中生活的感受，最后也模拟视障人士出行，从公司搭乘公共交通，前往21公里外的深圳大剧院，一路上的慌张无助让我记忆尤深。”
随着准备工作的深入，《见》的制作逐渐步上正轨，但对视障群体的采访调研却给团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由于无障碍设施的不完善或被侵占，视障者可能很少选择走盲道，而是贴着墙根，顺着记忆中的方位缓缓摸索过去，任何意外的道路施工或路面状况，都可能为他们的出行带去难以想象的困难与恐慌。几番受挫后，不少视障者会选择减少出行的频率，宁愿待在能给他们熟悉和安全感的场所中，也不愿去麻烦他人，以此保留自尊。
据近年统计，中国的视障人群已达数千万人，平均每100人中就有一位盲人，中国已是全球盲人最多的国家，然而我们却很少在现实中见到这部分庞大的人群。
这些认知让《见》的开发团队受到许多冲击。他们意识到《见》作为一款模拟视障人群体验的游戏，却可能无法为真正的视障者所感受体验。因此，团队自发讨论“专门为视障人群打造一款游戏”的可能性，希望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一丝乐趣。
于是在《见》之后，一个“能够仅凭听觉来玩游戏 ”的设想意外诞生，它也成为了后来的《长空暗影》。
空白地带下的视障游戏
在《长空暗影》的概念成型之前，开发团队需要面对摆在眼前的一个迫切问题：
在智能手机上定制一款适于视障人群体验的游戏是否可行？
智能手机的光滑屏面与触控操作对于视障者而言并不太友好，尽管他们能通过第一方或第三方读屏软件来辅助操作，但读屏软件无法识别图片，点按即触发的功能按钮也会时常给他们带来混乱。
根据中国信息无障碍产品联盟于2016年发布的《中国互联网视障用户》调查显示，在“日常用手机做些什么”的多选题下，除了借助读屏软件接触文本类资讯或影音类媒体，也有过半的视障者会日常玩游戏。
在随后针对游戏频率的调查中，四成视障者有一直玩游戏的习惯，三成曾经接触后放弃。放弃游戏的理由集中在视力受限无法看清画面，以及游戏缺少无障碍优化等因素。而他们能够体验的游戏题材也十分有限，多数为棋牌类应用。
长久以来，面向视障者的游戏几乎一直处于空白地带。这不仅体现在主流游戏对于无障碍优化层面的忽视，也体现在针对视障者开发的功能游戏长期缺失。
为了给视障者量身打造一款游戏，设计前提必然是符合他们的交互习惯。因此，开发团队决定抛弃以往的设计经验，让视觉“无效化”，仅依靠听觉和触觉线索来带动游戏体验。
首先，在操作方式上，团队拟定了“无按钮化”的互动特点，希望所有交互都能通过低门槛的点按或划屏操作来实现，避免一切潜在干扰。
其次，从玩家进入游戏的一刻起，游戏就必须实时提供游戏状态的声音反馈：不论是操作教程，还是游戏开始、进行或暂停等状态变化，都通过声音来传达信息。
最后，开发团队也希望游戏能为玩家提供一段拥有足够挑战性的有趣体验。功能游戏的设计往往容易陷入“重功能性”而“轻游戏性”的误区，以至于玩法简单无趣，令人兴味索然，这无疑违背了游戏的初衷。
在这三个前提的限制下，团队列出了许多种设计方案，对这些方案逐一讨论排除。最终，一个“听声音躲导弹”的构想浮现在团队面前，得到了一致投票通过。
团队将这一项目定名为《长空暗影》。
在游戏中，玩家将扮演一名受伤失明的飞行员，必须通过左右声道判断导弹来袭的方位，划动屏幕控制飞机不被击中，而雷达语音也会适时预警，提醒玩家危险即将来临。
在最初的构想中， 为了保证模拟的真实性，游戏本应没有任何画面，但为了让更多人能体验这款游戏，去理解视障群体的困境，开发团队决定将游戏分为“黑屏”与“可见”模式，供玩家自行选择。
“黑屏”模式顾名思义，仅通过细致的音效反馈与旁白指引，引领玩家逐渐进入到临场体验中，对非视障玩家而言会更具沉浸感与挑战性。
而在“可见”模式下，屏幕上会显示飞机的轮廓与导弹的痕迹，以及途径的地貌，比如掠过漆黑无垠的夜空、月光下粼粼闪烁的海面、或是灯火蜿蜒的城市，但色彩运用更偏向人眼敏感的红、绿、蓝三原色，以照顾视障群体中仍有微弱光感的低视力玩家。
随着游戏进行，挑战性将逐渐升级。当失去了视觉信息，仅凭听觉来避开连绵不断的导弹威胁足以成为对意志力的考验，而措手不及的敌机来袭与交战玩法的突然改变，也将游戏节奏推向紧张激烈的高峰。
但游戏中也有温暖的故事线存在，随着经历的导弹越来越多，与战友临别时的承诺与回忆会逐渐浮现，让身心俱疲的失明飞行员继续坚持下去；即使面对没有胜算的强敌，也能为了拯救战友而不顾安危地挺身而出 ….. 这是开发团队希望通过游戏去传达的勇气与鼓励。
制作过程中，我们也邀请了深圳市盲人协会的多位视障人士深度参与测试和体验，听取他们的反馈进行打磨调整，希望做出真正符合他们喜好和预期的游戏，避免做出“想当然”的错误设计。
令我们高兴的是，《长空暗影》的最高纪录正是由一位视障玩家保持着。
现实世界里，视障者总是被未知的风险与无助所包围：可能下一秒就一脚踏空的盲道、迎面撞上的树枝或护栏、红绿灯前匆匆来往的车辆行人、还有在无人的公交站听着依稀的到站声，去一遍遍询问是否是自己所等的那一班车 ….. 在一片黑暗的生活中，他们咬牙适应，充满韧性地去克服困难。
就像在暗夜长空中孤勇飞行的战机，面对前方无穷无尽的威胁，飞行员必须依靠磨练出的经验去判断导弹的来向，一颗颗避开它们，无法降落，只能一往无前。
或许我们无法让暗影笼罩下的飞行员拨云见日，重见光明，但我们却可能让他们面对的“导弹”更少一些，或在必要时陪在他们身边，帮助他们度过一段旅途。
为何关注视障群体与我们息息相关？
视力下降在中国已成为一个日益重要的公共卫生问题。
2020年12月，权威医学期刊《柳叶刀》的子刊《柳叶刀·公共卫生》公布了一项研究报告，详细分析了1990至2019年间，中国民众视力障碍与失明患病率的变化趋势，诱发因素及视障者的区域分布。
报告显示，在近29年间，中国的中度和重度视力障碍发病率明显增长，增速高于二十国联盟（G20）的其他国家；其中，中度视力障碍的年龄标准化患病率增长12.17%，在二十国中上升幅度最大，而全球平均值仅有1.48%。
作为人口大国，中国存在大量的中度、重度视力障碍及失明者，整体患病率分别为3.23%、0.33%与0.61，相当于4592万、467万、869万的不同程度视障者。因视力丧失和失明导致的残障人士在所有健康障碍中排名第二，仅次于听力损失。
尽管在过去十年中，得益于政策的大力推动，致盲性眼疾已得到有效控制。但随着人口老龄化、近视低龄化、肥胖导致的糖尿病性视网膜病及其他用眼习惯改变导致的慢性眼病，未来的视障群体仍可能继续增长，他们就在我们身边。
知觉是改变的前提。只有当我们意识到问题的存在，才能推动改变的发生。在《见》和《长空暗影》上线后，有玩家反馈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了视障者的感受，以后会在现实中多留意盲道，并给身边的亲朋好友做了科普。当大众的意识得到提升，即使是“不把共享单车停放在盲道上”这种力所能及的行为，也足以让视障者的出行状况得到改善。
为了提升这种意识，我们应当倾听那些沉默的声音，推动无障碍化设计的普及。在《见》的设计过程中，正是与视障者的交流，才让团队意识到对于视障者而言，现实中存在的种种隐患与不便；也正是视障者的意见与积极参与，才推动着团队将《长空暗影》从无到有地打磨成型。只有我们倾听那些沉默的诉求，才能做出更好的决策。
不限于视障人群，关注障碍群体也是在为所有人塑造一个更人性化、更便利、更安全的无障碍未来。无论是身体机能逐渐衰退的老人，因肢体重复性劳损、关节炎、骨折挫伤、或工作过度身心疲劳等原因而行动不便的人，还是身边照顾他们的朋友亲人，都能从无障碍社会的设计中受益。
游戏因模拟性与互动性，天然具备让人感同身受的能力。通过《见》与《长空暗影》去反映现实中视障者的困境，是我们探索游戏社会价值的第一步。今年初，天美加入联合国环境署发起的“玩游戏，救地球”联盟，尝试通过游戏设计去提升大众的环保意识，也是我们希望深入探索的领域。
在未来，我们将继续以游戏为载体，去承担更多公益议题，也努力为更多人群创造快乐。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腾讯天美工作室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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