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题的一个问题是例证不够，举来举去都是日本的拉莫斯三都主田中斗笠王那几个人。具体的论述看下面这篇文章，这里我来补充几个例子。
一
众所周知，海湾石油国家巴林、卡塔尔在过去的十来年间曾有组织、成规模地归化非洲田径选手，这之中尤以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的中长跑运动员为代表。下图是出生在肯尼亚的男子中距离跑选手Gregory Konchellah，2003年时，20岁的他被海湾国家巴林田径队招徕，不但归化入籍，还把名字改成了一个阿拉伯语名Yusuf Saad Kamel。作为巴林田径队最成功的归化运动员之一，他在2009年柏林世锦赛上击败了众多非洲同胞，一举夺取男子1500m金牌，还同时拿下了800m铜牌，达到了职业生涯的巅峰。
然而，就在世锦赛之前，Yusuf Kamel本人却以罢赛相威胁，抗议自己在巴林田径队时遭遇欠薪，并扬言退出巴林国籍，重返肯尼亚国家队。然而，巴林田径队在归化运动员时先行扣留了运动员的肯尼亚护照，导致他寻求恢复国籍的尝试未能成功。最终，Yusuf Kamel只得在世锦赛之前回到巴林，继续为巴林田径队效力。但经历了罢赛、国籍复原风波后的他在2009年世锦赛后成绩急剧下滑，两年后的2011年世锦赛他甚至未能进入1500m决赛，随后也就淡出了田径领域。
二
2008年北京奥运会，巴林田径队从摩洛哥归化的中距离跑选手Rashid Ramzi一举夺魁，为巴林赢得了该国史上的首枚奥运金牌，这也使得海湾阿拉伯国家有组织归化非洲田径选手的事迹开始浮出水面。巴林队的行径遭受了体育界的批判，乃至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都公开表示自己对此做法并不认同。
结果是，次年，也就是巴林田径队曝出Yusuf Kamel要求恢复国籍的2009年，Rashid Ramzi因为药检不合格被剥夺了2008年的金牌，更使得海湾国家田径队的有组织归化行为的黑暗面昭然若揭。此后，巴林和卡塔尔的行为收敛了很多，另一方面国际田联也加强了选手资质的审核，至少在男子项目上，2000年代两国那种往肯尼亚、埃塞俄比亚、摩洛哥等国大把撒钱，成批量地挖顶尖选手的做法在2010年代已经有所缓解。
然而，到了2012年伦敦奥运会，巴林田径队却再度站上了最高领奖台，此时的结果却令人大吃一惊——为巴林队夺金的，是从埃塞俄比亚归化的女子1500米选手Maryam Yusuf Jamal。众所周知，海湾地区阿拉伯国家在女性权益一直十分保守，而田径、游泳等运动的女子选手比赛装束，在这些国家内部是绝对无法令人接受的。仅仅在8年前的雅典奥运会，巴林才派出了本国史上的第一位女子田径选手，也是阿拉伯国家体育史上传奇选手Ruqaya Al-Ghasra，参加奥运会田径比赛。作为巴林本土选手，她在比赛时身着的装束是这样子的：
她的参赛在04年时就引起了很大的关注。06年多哈亚运会上，她穿着这套运动服夺取了100米铜牌和200米金牌，其绝对实力可见一斑。然而，巴林田径队归化的埃塞俄比亚选手女子Maryam Yusuf Jamal在伦敦奥运会上却可以穿着这样的服装出赛：
Maryam Yusuf Jamal归化入籍的时间其实和上面的Ruqaya Al-Ghasra在奥运会上登场的时间差不多，据说最初她直接穿着其他选手那样的短上衣比赛时曾招致了巴林国内的指责，使得她把上衣替换成了上图这种长款的形式。可四年后，16年的里约奥运会上，为巴林队夺取女子3000米障碍赛金牌的肯尼亚归化选手Ruth Jebet，就已经可以和场上的所有选手一样，穿着这样的运动服了：
从04年Al-Ghasra穿着全身遮盖的战袍上阵，到16年Ruth Jebet可以身着带着巴林国旗的短上衣和短裤，难道巴林的女性权益在这短短的十二年间就能如此突飞猛进？
三
这里我们要提一句，巴林和卡塔尔这样的海湾石油国家的真正移民政策究竟是什么样的？
任何时候，只要提到阿拉伯半岛上的几个小国——巴林、卡塔尔、科威特、阿联酋，请一定要牢记这一事实：这些国家的人口组成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持有该国国籍的公民，而剩下的大部分是从国外引进的劳工。于是你会看到，海湾石油国家一方面大量地引进外国人，另一方面却为入籍设置了极高的门槛。以卡塔尔为例，该国要求入籍者在卡塔尔居住满25年，对于大多数外籍劳工而言，这样的要求无疑是直接关闭了大门。最后，这些中东小国利用“国籍”这条天然的红线在国内合法地划定了阶级，只占人口少数的本国人一边享受石油带来的福利，一边则名正言顺地压榨外籍劳工。
然而，在田径队的归化选手上，这些国家却显现出了无比的“宽容”，归化选手的“入籍”根本不是正常的程序，而且他们在退役后一般也会返回母国或前往第三国，与自己“效力”过的国家不再产生瓜葛。我们也可以看到，观念保守的海湾伊斯兰国家为了归化选手的金牌，连女子运动员的着装都可以开后门放行（但真正土生土长的女子选手依然得身着全身遮蔽的运动服出战）。
很显然，非洲选手在田径场上举着巴林或卡塔尔国旗，从来不是因为他们真心热爱这两个国家，这东西从上到下都只透出两个字——交易。海湾国家特别“鸡贼”地盯上了东非的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就是因为这两国一方面相当贫穷（而且国内政治局势不稳），同时又在长跑上有着无可置疑的人种优势。即便被挖的肯尼亚人指责本国选手“叛逃”，但为海湾国家效力的奖金是在本国田径队的50倍，甚至可以不必遵守那里保守的伊斯兰教习惯，这样的诱惑有谁能拒绝？所以我们自然也会看到本文开头的那一幕——所谓“归化”那都是虚的，不过是你付钱，我为你拿金牌的交易而已。
四、
最后，靠归化球员提高国足成绩有意义吗？
这要看你需要的“意义”指什么。就像巴林和卡塔尔田径队一样，我给你开工资，你为我拿金牌，再跑到摄像机镜头前举一下国旗。反正来去就是两个字——交易。既然现在的体育规则里，无论国际田联还是国际足联都没有禁止做这样的交易，那就是everything is permitted。
卡塔尔靠有组织地挖保加利亚举重选手，成功在时隔10年后拿下了本国史上第二枚奥运奖牌；巴林队依靠归化的中距离跑选手更是收获了2枚奥运会金牌和6枚世锦赛金牌（不算被剥夺的金牌）；卡塔尔从尼日利亚归化的短跑选手导致苏炳添只能成为“第一个百米跑进10秒的黄种人”却拿不到一个亚洲纪录；卡塔尔手球队依靠归化选手从世锦赛20名开外的水准“空降”至世界亚军……
如果“交易”真的有用，想要做的人自然巴不得去做，管你的意见是什么，反正交易双方拿到自己的那一份就得了。
但如果做得过火，或者直接把受损的一方（比如肯尼亚田径队或巴西足球队）薅疼了，你无法保证人家不会出手干涉。所以，2010年代后，奥运会和世锦赛上男子中距离项目的领奖台上突然就见不着“巴林选手”了，很大程度是因为肯尼亚、埃塞俄比亚和国际田联都开始出手了（但商业价值不够的女子选手大概一时阻止不过来）。
正如在足球领域里，今天这个“居住满五年的”要求也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当年迪斯蒂法诺还效力过三个国家队（阿根廷、哥伦比亚、西班牙），战前的传奇选手蒙蒂分别代表阿根廷和意大利打过世界杯决赛。但06年世界杯前突然传出“卡塔尔邀请巴西选手艾尔顿加盟”的消息，而且艾尔顿甚至已经表态愿意入籍了，然而国际足联仍然出手干预——先规定入籍选手必须在所在国效力满两年，随后又提升至五年。后来，加入国际足联不久的东帝汶国家队以身试法，利用葡语国家的优势挖了一整支队伍的巴西人，结果被对手告发，导致国家队被FIFA禁赛。
正如卡塔尔靠来自贫穷的非洲国家的田径选手创造了世界纪录，不代表卡塔尔国内超过80%的外籍劳工就可以入籍享受石油福利，巴林的女子田径选手频频夺金，也不代表巴林国内的穆斯林女性可以脱掉头巾面纱大摇大摆地上街。你想要期待的“意义”，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意义，你甚至还不能保证这“货”能到手。你要说交易以外还想要什么意义，反正这跟交易的双方没有任何关系。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宋宁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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