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贝聿铭所言,一个好的博物馆建筑通常需要有 3 个前提条件:选址、馆藏和业主。拿以上条件来要求,2015 年在浙江乌镇落成的木心美术馆显然算得上是一个极为独特的项目,它措身于江南水乡的氛围中,而不是像大多数城市新建的美术馆那样,置于一片白地之上;美术馆因木心和木心的艺术而缘起,在设计之前,就有了明确可感的作品和文化语境可以依托;乌镇的业主显然也颇谙“木心”两字的价值所系,由于陈丹青、刘丹——广义上他们可称作美术馆的“赞助人”。这样一些既算木心老友又是艺术界熟人的介入,业主在建馆前就对美术馆的未来使用有了清晰的预期。
曾经跟随著名建筑师贝聿铭工作的林兵及其合伙人冈本博是木心美术馆的设计者。2015 年秋,笔者有幸受邀观摩了美术馆的开幕夜,虽然与建筑师不曾谋面,在和巫鸿、陈丹青、刘丹等师友面对面的接触里,我对美术馆设计的语境有了更深的了解。除了近距离观察这座建筑,在围绕着美术馆开幕所举办的一系列活动中,我也更直观地了解到美术馆设计的概念预设、空间排布和实际效果。
木心注定是中国艺术界一位特立独行的人物。他虽然是乌镇本地人,但长期在上海生活工作,于“文革”后不久又出国久居美国;和一般人的想象不同,在他天马行空的艺术思想里,我们并未看到对于“乡土”的格外眷慕。据建筑师介绍,在木心生前美术馆筹备方到他家中拜访并讨论设计思想时,年事已高的艺术家没有提出十分具体的设计要求,更不曾将美术馆的构思与任何“乡土”特色联系在一起,相反,他希望建筑师可以放手设计,“吓他一跳”。
我们或许也可以说,建筑师是从场地规划的一般原则来考虑美术馆布局问题的,谈不上特别“吓人一跳”:美术馆位于西栅老街景区的北部开阔地,本来已经足够“民俗”的乌镇方面,似乎有意将这一区域的建筑体量和老街细碎的沿河房屋区别开来,在美术馆的东侧已经布置了姚仁喜设计的乌镇大剧院,是景区未来的主要公共入口之一。尽管建筑师审慎地表示,此处的规划尺度应该“适合乌镇”,他们面对的挑战是显然的,对于来到这里的游客所期待的“古镇风貌”而言,无论就尺度还是功能,宛如天外来客的大剧院的形象,与老街上的江南民居都很难真正协调在一起。在这里,水边人家的建筑临河而设,并随着河流的走向而发生转折,前后、上下错落。建筑师由此出发的选择链条是:①美术馆的建筑体量维持中等尺度,在大剧院的“大”和民居的“小”之间获取一定的平衡;②建筑类型是“盒子”,或者说是趋于抽象的现代空间,以更好地服务美术馆的现代功能;③但是,“盒子”是一系列以水面分割、以“桥”连接的“小盒子”,而非一整个“大盒子”;④“盒子”的造型和传统建筑并无相似之处,但是建筑师力图使简单几何体错落堆叠,并让它们的质地、朝向显得丰富而不单调。以上种种,就构成了美术馆与民居建筑的某种类比关系,也算是和本地的城市肌理取得了初步的联系。据说,并没有真正见过美术馆形象的木心在弥留前看到设计意象,喃喃道:“风啊、水啊、一顶桥。”这或许是艺术家本人对于这种空间意图的一种认可。
显然,在他身后,在喧嚣的著名“景区”乌镇西栅,以他命名的木心美术馆不可能仅仅是一间私人纪念室。兼有展厅(永久陈列和临展)、简单食饮、商店、办公等功能的美术馆,首先必须是一个公共空间。为了照顾光环中心展品的纤微细节,建筑师先从室内设计的基本要素开始,由内及外地设定个人化的观看情境,一幕一幕如同需要细心品味其差别的戏剧情节;与此同时,他又不得不将这些“私人布景”串联成一个公共生活的整体,包括观览、沉思、休憩、集会的类型设定,各备其美而又不露拼凑的痕迹,就连展厅灯光也要依分工不同分别赋予各自的性格,这显然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幸而,穿插在各体量之间的景观Ճ或由透明界面引入的室外“园景”,或由地形差异引入的半室内“院景”,多少弥合了这种缤纷功能带来的静穆的黑展室和游园动态之间的沟壑。
无论如何,在我参加开幕首日的活动时,已经目睹了蜂拥而至的观众给小小的美术馆带来的管理压力。固然,那天的参观人数可能超过了设计预定的峰值,属于特殊情况,但它折射出的事实上也是藏品和空间、“小”“大”之间的一种悖论——这种悖论也就和美术馆的私人性质、与乌镇方面实质求“大”的规划企图之间的悖论一样。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美术馆物质层面的观感。从制作的角度而言,这个中规中矩的美术馆可算是形式平衡和建筑施工的上乘之作——至少在国内的范围来讲是如此。这个项目较高的完成度,一方面可以归功于完善的驻场建筑师监理施工的制度,从中可以瞥见参与过贝聿铭苏州博物馆核心设计的这个工作团队,对于控制建筑不同尺度观感方面的老到经验;另一方面,建筑师在形式上的克制和谦恭也是重要的原因——在这方面,这座美术馆的意匠或许胜于很多明星建筑师的作为。为了调和现代性格的建筑形体可能带来的单调,建筑的细部大多经过了慎重的研究,在“小”与“大”之间取得了另一种平衡。例如,建筑的混凝土墙面不是简单的清水效果,而是在色泽上有着经意的降调处理,兼选用肌理丰富的木条模板和立体凹凸条纹,使得墙面的光影效果既趋于丰富,又不至在江南水乡偏青白的光线中显得过于突兀——然而,建筑室内的肌理效果则显得稍“过”了一些,对于物质感不甚强烈的作品而言稍有压迫之嫌。按照建筑师本人的陈述,这种对于外观的推敲同时也是基于从展品开始的“倒推”,由定制的展览装置和室内的典型关系,一点点外放到大环境本身的“小”“大”构成。展览—空间、室内—室外的一体化处理,设计方案充分体现和预设了空间使用的实际效果,甚至细致到功能面板和天花灯轨的位置,非常值得类似的美术馆设计学习。
对于整个设计而言,如果还有什么稍觉遗憾的地方,就是这个项目团队的创意似乎过于内敛和审慎了一些,以至于最终建成的美术馆有着很多精彩的局部,但在他们致力追求的整体概念上,却显得不够激动人心。当然,如上而言,这可能也是项目的独特背景带来的先天约束,以及建筑师的训练、经历所确立的有意识的选择。
作者:唐克扬
本文原载于光明城出版的《新集体与日常》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光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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