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到那枚击中球馆的导弹和3个小球员的死亡时,47岁的叙利亚篮协官员苏莱曼会用笑声掩盖内心的惊恐与不安。悲剧发生在4年前盛夏的大马士革(叙利亚首都),小球员们下午的第一堂训练课,当时一组孩子在场上训练,而另一组坐在场边休息,出事的正是后者。
其中一个孩子的身体被导弹撕得四分五裂,赶来救援的人们将四散在瓦砾中的尸块收集起来,装在遮阳伞的伞盖里运走了;另一个孩子被炸掉了双腿,在医院里与死神抗争一星期之后宣告不治,人们怕他那老来得子的父母过度悲伤,曾试图隐瞒他的死讯;还有一个女孩,被弹片击中头部,当场死亡。
“那真是一段糟糕的记忆。”苏莱曼说,袭击发生的时候,他正开车载着女儿行驶在赶往这间球馆的路上,“我跟我的妻子在那家俱乐部相识相爱,我的女儿曾在那里练球,现在轮到我的儿子了。”
2011年3月,叙利亚“内战”爆发,苏莱曼选择了与祖国共赴生死。他拒绝了去欧洲工作的机会,“叙利亚不是酒店,我不能因为其他地方有更好的服务就离它而去,我要跟我的祖国和同胞在一起,我们一家仍将继续在这个国家生活。”苏莱曼告诉网易体育。
他能讲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英语,受过高等教育,有在英国、法国工作的经历,现在经营着一家从事市场和销售培训的公司,与此同时,他还是叙利亚一家名叫Thawra的篮球俱乐部的董事会成员,“我的球队在叙利亚是数一数二的。”他不无骄傲地说。
7年过去了,“不怕死”的苏莱曼们挣扎着从地狱爬出,在废墟上重建了曾令他们引以为傲的篮球事业。叙利亚男篮,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2017年,他们时隔6年重返亚洲杯,马丹利在1/8决赛中狂砍35分,险些率队击败杜锋率领的中国男篮蓝队,最终名列第10;2018年,他们在亚运会男篮比赛中荣获第6;此外,他们还成功打进世预赛第二阶段,不断稳固着亚洲前10的地位。
叙利亚啊叙利亚,它是地中海边的稀世珍宝,盛产玫瑰的文明古国,沟通欧亚非大陆的桥梁……似乎再多溢美之词也不足以形容它的过往。
有民谚为证:“If Paradise be on earth, it is Damascus without a doubt; and if it be in Heaven, Damascus is its earthly counterpart and equivalent.”译成中文便是:“人间若有天堂,大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在空中,大马士革与之齐名。”
天堂越美,越遭人觊觎。近代以来,叙利亚沦为列强的玩物,在内纷争不断,政权几度易手,在外与以色列结仇,兵连祸结。直至1970年,哈菲兹-阿萨德(现任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之父)发动“纠正运动”并自任总理,叙国政局才算大体底定。
老阿萨德在任之时,因为种种原因,叙利亚一直是中东地区最为贫困的国家之一,被强人政治暂时压服的内部矛盾并未消弭,反而愈演愈烈,并最终在2011年3月被“阿拉伯之春”撩爆,一时间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古城泣血,风云变色。战火延烧至今,已有约50万叙利亚人死亡,1200万人(超过总人口的一半)流离失所,其中有数百万人流落世界各地成为难民。
大马士革的往昔或许曾是天堂,然而它以及它的祖国的今日,却直堕地狱(或许应该加个问号)。
每逢叙利亚高奏凯歌,有两样东西总不会缺席——对国足的无情鞭挞,以及对篮球梦的热烈讴歌。
前几天,叙利亚队被中国队49分血洗,叙利亚国手们买不起耐克鞋、白天上班晚上训练的新闻收割了不少眼泪。网友们不明白,在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不一定能见到明天太阳的一群人,怎么就挺到了世预赛的第二阶段?于是,一些人开始慨叹精神力无边无际的强大,一些人开始感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却很少有人去探究叙利亚篮球真实的情况。
唯物辩证法告诉我们,要重视精神力的力量,但片面、无限夸大意识的能动作用就成了唯心主义、唯意志论。庚子年间那位“携青龙刀一柄,《春秋》一部,骑赤兔马往攻,入阵便中炮亡”的普济神僧,不正是中唯心主义之毒太深吗?
本文要讲的几个故事,或许有助于读者理解叙利亚篮球在战火中的崛起之谜。
“世上没有半开半合的门”
从1970年上位到2000年逝世,老阿萨德执掌叙利亚权柄长达30年,在此期间,他是唯一执政党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党魁,也是国家元首,还是三军最高统帅。阿拉伯社会复兴党的宗旨是在阿拉伯世界“实现统一、自由和社会主义”,但处在国际政治十字路口的中东各国事实上都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为了自保,处在教派冲突前线的叙利亚军事上的开支甚至一度占到政府总开支的54.5%,而公共部门的庞杂低效,私人部门的渺小孱弱,既拖累了经济发展,又激化了社会矛盾。此外,盘根错节的教派矛盾也导致了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
2000年夏,老阿萨德撒手西去,他的次子、“本无心从政”的眼科医生巴沙尔-阿萨德继位(原本当做接班人培养的阿萨德长子以外身亡),像许多守成之主一样,小阿萨德上任伊始以改革派面貌示人,释放政治犯,许诺“容纳不同意见”,但他同时也表示“不需要西方式民主”。
然而阿萨德显然高估了自己能力,他的政治手腕并不足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一些不切实际的改革措施反而激化了国家内部的矛盾。叙利亚陷入了比以往更为严重的贫富分化和贪污腐败之中。2011年,男、女青年的失业率一路飙高,可政府却仍在不断削减教育、住房、医疗等方面的公共开支。
前新华社常驻中东记者周轶君在《走出中东》一书中写道:“复兴党官员……挤占私营公司,强霸生意,有时安全部门开路,直接将个体工商户充公,引发富人憎恶。到了光景萧条的2008年,官民之间更是已呈水火之势。”又道:“一扇门,要么打开,要么关上。尝试改革的人终究都会发现,世上没有半开半合的门。半开半合的努力,不过是在跟时间赛跑。”
2011年3月,席卷整个中东地区的民主浪潮——阿拉伯之春——来到叙利亚,游行示威迅速演变为武装冲突。单纯想推翻现政府的反对派拿起了枪,别有用心的极端分子ISIS、基地组织等也横插一杠,美俄两个军事大国及其背后若隐若现的军事集团更是不甘寂寞,欲将其变为大国博弈的战场。
2012年6月26日,小阿萨德宣布叙利亚进入战争状态,至此,天堂之国成为人间炼狱。
“内战?这不是内战”
当网易体育记者说“内战(civil war)”一词时,苏莱曼立刻调整了语气,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笑着说道:“这不是内战。”——好像还夹杂一丝类似“大清亡了?”的诘问之感。
“愿闻其详。”记者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这不是内战。一些国家赞助叙利亚境外的恐怖分子,并将他们输送到叙利亚境内搞破坏,它们还利用了叙利亚国内的一些无知者。”苏莱曼说,“和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有好人就会有坏人。在大马士革,各民族的人友好相处,无论他信仰什么,或者来自哪里。”
叙利亚自媒体人马吉德与苏莱曼有着相似的看法,他和几个朋友经营着一个名叫“Syria Basketball(叙利亚篮球)”的脸书账号,他们当中有的去国离乡沦为“难民”,有的仍像苏莱曼那样留在叙利亚与自己的国家和同胞共克时艰。
他在聊天时特意将“内战”二字加了双引号——在他看来,“内战”是个伪命题。
内战也好,外战也罢,战争对叙利亚带来的创痛是显而易见的。叙利亚战争爆发5周年时,《广州日报》列举了一系列触目惊心的数据:叙利亚人寿命从70岁减至55岁、逾千万人需要救助、失业率过半、经济至少倒退30年、医护人员减少一半、45%的孩子辍学……战争带来的是全方位的毁灭,自然也包括篮球。
“子弹,不区分信仰和派别”
对于战争的破坏性,很多人是后知后觉的,曾经在CBA效力4年、被尊称为“叙利亚乔丹”的米歇尔-马丹利就是其中之一。
2007年亚锦赛(亚洲杯前身)在日本德岛举行,时年26岁的他场均轰下33.1分8.1篮板2.3助攻,帮助叙利亚取得第11名的成绩。
那届赛事之后,马丹利透露,自己曾拒绝过一份来自土耳其联赛的合同,他从未想过要离开叙利亚“我爱我的祖国。”马丹利说,“在叙利亚打球很快乐……我想不到任何去其他地方打球的原因。”
战争爆发初期,他的家乡阿勒颇被围,沦为战地,ISIS绑架了他的哥哥并索要巨额赎金,尽管他哥哥只是个没有任何政府和军方背景的工厂经理。度过了10天人质生活之后,恐怖分子收到马丹利家缴纳的赎金,将马丹利的哥哥释放。子弹,是不区分信仰和派别的,它们从诞生之日起就只有一个使命——杀戮。
这次绑架事件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马丹利决定带领家人远走海外,“大约70%的地盘被叛军控制,我们再也没有立足之地,待在那里已经不再安全了,”马丹利说。那一年,他来到CBA,并足足呆了4个赛季,其中有两个赛季场均得分超过20。后来他又辗转沙特阿拉伯、黎巴嫩、菲律宾、荷兰等国,成为乱世中的一丛飘萍。好在他的父母和哥哥如今都已在海外定居,性命无虞。
“我期盼着重返家乡的那天,我盼望着在熟悉的街区漫步。”2017年,马丹利在接受《印度时报》采访时说,“家乡对人们来说总是特殊的,无论阿勒颇多好多坏,它永远在我心中。希望我能尽快回去,并重建球队。”
今年,为了帮助球队完成新老交替,已经37岁高龄的马丹利在国家队退役,没有参加世预赛第4、5窗口期的比赛。
“每个花园都充满茉莉花的香气”
战争爆发之后,叙利亚球员流失严重。有的人死于战乱,有的人参军了,有的人因为政见不同而退出,“也有很多球员离开了,因为他们觉得局势不够好,或者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马吉德说,“但也有很多球员留了下来,他们仍想继续打球,或者,他们只是没有什么离开叙利亚的好的机会。”
叙利亚前国手马利赫的情况与马丹利不太一样, 他孤身出逃,家人还留在叙利亚。篮球就像一纸签证,确保包括他在内的一些球员仍能体面地生活。
马利赫是德里克-罗斯和芝加哥公牛队的铁杆球迷,还在老家大马士革的时候,由于时差的关系,他得熬夜到很晚才能看到罗斯的比赛。2004-2013年,他曾是叙利亚国家队的主力球员。那会儿,有个西亚篮球协会的负责人曾告诉他,他终有一天能打上NBA,“这番话给了我信仰,也给了我努力成为更优秀运动员的激情。”2016年3月,马利赫告诉美国全国公共电台。
“大马士革是天堂的一角,在那里,我周围每个花园都充满茉莉花的香气。在我的成长经历中,最美好的回忆就是坐下来沏一杯土耳其咖啡,边听着轻柔的音乐,边与母亲谈天说地,她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和知己。”马利赫说,“战争爆发之后,好几百万人流离失所,于是我决心离开。”
在亲戚的帮助下,马利赫先后在厄瓜多尔、美国波士顿打球,最终落脚到了芝加哥,接受采访时,他效力于美国ABA联赛的风城律动队。在芝加哥,他见到了自己偶像罗斯,还获得了与他面对面交谈的机会,“这份经历简直不可思议。”
平时忙起来还好,节假日反而难熬,那会儿,羁旅之思往往最浓,“我总是想起坐在炉火旁倾听黎巴嫩天后法鲁兹的日子,她的歌能唤起我们对传统的记忆。现在,我管节假日叫‘视频时间’,因为视频聊天是我跟家人交流的唯一方式。”马利赫说。
当然,客居在外并非全是伤情的叙事,跟那些死于非命的同胞相比,马利赫无疑是幸运的,更何况,他还在异乡收获了爱情。“她是美国-伊朗混血。鉴于有数百万伊朗人在1979年伊斯兰革命时逃离故土,所以她对我的经历感同身受,还鼓励我要奋发图强。我在寻找机会回报这个国家,因为这个国家(指美国)给了我机会——让我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与死神对赌”
然而对于大部分球员来说,留下像是更好的选择。“想离开并不容易,因为所有国家都不给叙利亚人发签证。”30岁的叙利亚男篮队长、对阵中国队砍下15分的谢里夫说,“就我个人而言,我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我的家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而且我也不想告别篮球。另外,我目前的情况还没到成为难民的份上。”
谢里夫说得轻巧,而记者却觉得他是在跟死神对赌,是在刀口上舔血。他曾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对此他并不讳言。有一回,一枚汽车炸弹就在他眼前爆炸, “感谢真主,那炸弹的威力没那么大。”有一回,几枚迫击炮弹击中了训练馆的停车场,而球员们依旧训练如常。
记者不禁想起了希特勒掀起排犹浪潮的前夕,聪明绝顶的犹太人其实早就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但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并未逃亡,最终成为集中营里的一个个冰冷编号,事后有人解释说:“因为犹太人家家户户都有钢琴。”为了一台“钢琴”,丢了一条命。
对于死亡,谢里夫有着穆斯林式的解读,“我们相信,每个人都有其命数。把自己交给真主,当生命终结之时,无论你身在何地,都会走向死亡。”
中国伊斯兰教协会官网刊出的《伊斯兰教的临终关怀思想》对穆斯林的生死观有着极为精到的分析。“穆斯林一般都较早地接受了死亡教育,珍惜生命,努力生活,宁静坦然地对待死亡,接受死亡。”该文章写道,“首先……在‘前定’信仰的支持下,穆斯林认为生命的长短是由真主定夺的,任何人都无法更改。‘人人都要尝死的滋味’。其次,伊斯兰教认为……人活着不仅要实现现世生命的价值,更要追求后世生命的价值。虔诚于宗教功修的穆斯林平日里是心安的,临终之际更是坦然与安详的,因为后世美好的‘天园’正在等着他。”
其实,面对死神的坦然并非穆斯林独有的“基因”,在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总有一些东西要高于生死,它们存在于《美丽人生》等文艺作品中,也存在于有血有肉的现实世界——老山猫耳洞里的歌声,重庆大轰炸时的麻将桌……比比皆是。
“5支队伍共用一个球馆”
据苏莱曼估计,叙利亚大概失去了20-25%的球员,“问题不在于球员,而在于基础设施。”
炮火之下,许多体育馆成为断壁残垣,还有许多体育馆因为经常断电的缘故而功能受损。战争开始的那几年,命都难保,兵荒马乱的,估计叙利亚政府和篮协也顾不上体育馆,待到战事稍缓,整修或重建的速度又略嫌慢了些。
球馆的确是最紧俏的东西,在叙利亚第一大城市、工业重镇阿勒颇,一度出现过5个俱乐部共用一个球馆的情况,“过去两年是共用两个,今年是共用三个,情况好多了。”谢里夫说,“而在大马士革,只有1个大馆,七八个俱乐部共用这一个大馆比赛。另外有5个常常不能使用的小馆,供俱乐部训练。每逢重要比赛的前一天,我们会得到1.5小时踩场训练的时间。”
莫说普通俱乐部,即便是国家队训练,也尝尝面临无馆可用的局面。2017年8月,法新社曾在一篇报道中披露了叙利亚国家队备战亚洲杯的情况。
Al Fayhaa体育馆是大马士革最著名的体育馆,由中国人修建,叙利亚国手们的训练就安排在这里。政府军的战斗机在头顶轰鸣,“叛军”发射的迫击炮弹落在附近的街区,爆炸声在球馆内回响。除了如影随形的危险,叙利亚篮协还得与电力紧缺和空调故障作斗争,他们千方百计找来燃料和发电机,以确保馆内灯光不出问题,他们将训练安排在傍晚和夜里,以确保球员不至于在蒸笼似的球馆内虚脱。
那一天既定的训练时间本来更长,奈何球馆突然断电,发电机又恰好是坏的,教练们不得不让球员们提前下课。
得分后卫阿巴沙弯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想念我的朋友们,想念球迷们,想念座无虚席的球馆。篮球曾经让你的脸上露出微笑,而现在,它却把一个肿瘤塞进了你的喉咙。”
“这点薪水连一双篮球鞋都买不了”
如前文所述,叙利亚战前就是一个穷国,战后经济崩溃,百业凋敝,还面临严重的通货膨胀,本国货币基本形同虚设。“当你要赴客场、或者出国比赛的时候,就得用美元支付。”苏莱曼说,“有些对叙利亚友好的国家会伸出援手。”
叙利亚战前人口不过2200万,战后更是人口锐减。换言之,叙利亚缺少有经济实力的金主,篮球迷基数不大且囊中羞涩。自然,球员们的薪水就不会高到哪里去,尤其是在第5窗口期与中国男篮对阵的这批球员,他们全部来自叙利亚本土联赛,穷得连一双耐克鞋都不舍得买,他们到底有多穷?
在叙利亚,一流球员的平均年薪约为1万美元,顶尖球员的年薪能达到1.5万美元左右,与之相比,中国顶尖球员的薪水普遍能达到2000万元人民币(约合288万美元)之巨,几乎是叙利亚同级别球员的200倍,即便是板凳末端的球员,但凡有几年资历的,年入百万(约合14万美元)也不在话下。
苏莱曼的女儿今年21岁,是一名出色的三对三篮球运动员,经常参加国际大赛,一个月薪水只有100美元,“这点钱连一双篮球鞋都买不了,”苏莱曼苦笑着说,“一双篮球鞋至少得200美元,一个运动员一年至少得消耗3双球鞋。更别提交通费、学费之类的了。所以绝大部分球员都有兼职(注:有时篮球更像兼职)工作,或者接受家人的赞助。”
以谢里夫为例,他在一个非政府组织工作,上班时间是上午9点到下午5点,月薪700到1000美元。“哥们儿,我的职位可不赖呢。”谢里夫神秘地说道,又进一步解释说,“叙利亚人的收入不高,不论是国企还是私企,薪水一般都不会高于400美元/月。”
有一位叙利亚男篮的中方陪同人员曾在论坛发文称:“他们去逛假货市场,嘴里喊的最多的就是‘我要买fake nike(假耐克)’!堂堂国家队,买的都是市场上几十块钱的劣质拉杆箱。”
不过,球员收入低并不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一向如此,“战前战后变化其实不大。”苏莱曼说。话虽如此,可即便是同等收入,中国人也比叙利亚球员活得潇洒,毕竟战地处处都是“奇货”,物价比咱们这里可高多了。
“不打球了?那不就遂了恐怖分子的愿吗”
如果打球赚钱不多,还意味着更多危险,你会如何选择?先别着急回答, 叙利亚人的选择很可能与你大异其趣。
苏莱曼的儿子和女儿都没有停止练球,尽管他曾经亲眼目睹过被导弹夺去生命的孩子们的惨状。他或许有些冒险,但他没疯,因为首先,被导(炮)弹击中是小概率事件。
“事实上是安全的,情况并不像你在媒体上见到的那样,有些国家想用叙利亚局势在国际上制造争论,他们在向自己的国民撒谎。”苏莱曼说,“我驾车在大马士革和其他城市旅行,没有任何人因为任何理由把我截停……安全状况一直如此,不过现在的情况要比之前好得多,政府夺回了很多大城市和小城镇的控制权。”
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 苏莱曼透露,战争期间,有不少外国人来叙利亚执教,他们有塞尔维亚教练,有立陶宛教练,有阿尔及利亚教练,中国教练,来自世界各国的教练,“他们有的人仍在叙利亚生活和工作。”除此之外,他们甚至还拥有归化球员——美国人贾斯汀-霍金斯(Justin Hawkins),此人代表叙利亚出战了世预赛的部分场次。
网易体育还从自媒体人马吉德那里得到了差不多相同的说法, “就像其他的‘内战’一样,总有喘息的机会。关于叙利亚的局势,有一些假新闻。战争并不在全国范围发生,叙利亚有很多地方是安全的。伊拉克2007年的时候也有战乱,不也夺得了亚洲杯的冠军吗?”他反将一军。
其次,“待在家里不一定比出去打球安全,导弹可能击中任何地方。”苏莱曼说,又进一步解释,“我们当中的大部分人相信命运和真主,有的人死于车祸,有的人死于坠机,有的人死于导弹,没什么区别。如果我们连这点信仰都没了,我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再次,“你不能老呆在家里,这是人性,你总不能藏上7年吧?恐怖分子希望全方位搞垮我们,待在家里不出门,不就遂了恐怖分子的愿吗?我们不想就范,所以一切如常,继续上学、继续礼拜、继续打球。我们相信真主,至于其他的,命运自有安排。”苏莱曼继续说。
最后,“我们知道,有人在前线为我们而战,因此我们也要在后方为他们而战——为了社会稳定和正常的社会生活而战。”苏莱曼说道,“当你的国家陷入国际战争,你当然需要战士来捍卫自己的国家,每个人都有自己捍卫国家的方式,就好比你是记者,你会用文字来捍卫你自己的国家。而我们作为篮球人,也在做着自己的事,我们飞到中国参加比赛,向中国人民展示我们良好的形象(就是在捍卫国家),所以你现在在跟我通电话并询问我们是如何在困境中生存的。”
“让篮球活下去”
大约3个月前,叙利亚篮协秘书长科菲尔在接受FIBA官网采访时曾表示:“我可以很自豪地说,叙利亚的篮球活动并未因战争而中断,这项运动活了下来。为此,我得感谢我们充满激情的球迷,感谢球员家属,感谢那些为了‘让篮球活下去’而与篮协携手奋进的俱乐部!”
“让篮球活下去”,是叙利亚篮协在战争期间的愿景,为了实现这一愿景,各俱乐部克服重重困难,通力协作,稳步增加着比赛的场次——从2012年的271场(涵盖4个年龄段的6项赛事)增加到了2018年的735场(涵盖7个年龄段的11项赛事)。“我们不希望篮球死掉,一旦它死掉了,想起死回生就难了,甚至根本不可能起死回生。”科菲尔说。
换言之,他们保住了篮球的火种,现在那火种隐隐已有燎原之势。其中有一年,联赛因战事而被迫中断——却没有彻底停摆——各队仍坚持在各自省份比赛。
从今年开始,随着战事趋近尾声,谢里夫的球队重新开始了乘大巴主客场奔波的生活,“现在一切都没问题了,(乘大巴出行)是百分百安全的。”不过,为了保障安全,每条进入城市的必经之路以及城市里的敏感地带都设置有军事检查站。
“现在情况稳定了,篮协将会专注于实现我们的关键目标,比如当着主场球迷的面打球,提高球员的技术水平和身体素质,专注于梯队建设和女篮,发展草根篮球等等。”科菲尔说道。
除了各支俱乐部层出不穷的自救方法,叙利亚篮球固有的体系,在篮球复兴的浪潮中也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尽管球员流失、场馆被毁,但是他们的梯队建设并未有太多放松。
据苏莱曼介绍,叙利亚除了联赛,还有杯赛,目前共有25家俱乐部,每家俱乐部分为男女篮两大分支,男女篮各有5个不同年龄段的梯队,每个梯队各有16名球员。如此算来,仅在册的男性篮球运动员就有2000名,再加上形形色色的普通爱好者,篮球人口就更多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叙利亚目前人口也就是1800余万人,还不如北京市人口多。“叙利亚人非常热爱体育运动,包括篮球。”苏莱曼说。
苏莱曼兴奋地告诉网易体育,关于未来,他们有一个宏大的五年计划——基础设施的建设,争取为每个俱乐部配备体育馆,聘请高水平外教,借鉴他国经验,拉到更多赞助……
谈到“拉赞助”时,苏莱曼展现出了自己身为成功商人的一面,给叙利亚篮球打起了广告:“我们有很大的球迷基数,对于赞助商来说是一笔不错的生意,有一些中国公司已经开始进入叙利亚市场,你也看到了,他们穿的球衣是中国品牌赞助的。”
他希望有更多中国商家能进入叙利亚篮球市场,“那样我们会非常感激和兴奋。”
叙利亚篮协希望,国家能够以篮球为契机,重塑社会凝聚力并治疗社会创伤。是空想吗?马吉德发给网易体育的一段视频,或许能解答这个问题。
叙利亚的篮球氛围 https://www.zhihu.com/video/1053189705734082560
当这段发布于去年5月20日的用手持式设备拍摄的视频进入“大合唱”环节时,笔者战栗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那是怎样的一幅景象啊?
那座球馆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残破,但略显简陋,穹顶上的饰物让人恍惚间有种穿越之感。那些挺着肚腩、挥舞着旗帜、手举着燃烧棒的球迷,与我们在西亚、在欧洲其他地方见过的球迷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全部集中在球馆的一角,与球馆大部的空旷对比鲜明。他们统一着装,齐声呐喊,手机的闪光灯在看台上一级一级铺开,宛如一片光的浪涛,而他们高擎着的巴沙尔总统的画像就有了几分“弄潮儿向涛头立”的豪迈之感。
谢里夫及其队友们在球迷雄壮的助威声中,缓步踱到看台下,片刻相对的宁静过后,他们将手高举过头顶左右摆动起来,如同一把把音叉,又在体育馆内搅起一股股痴狂的音浪——这一次更有韵律,更接近于音乐,久久不息。
远处,一面硕大的叙利亚国旗从穹顶垂下,那是苏莱曼、谢里夫、马吉德、马丹利和马利赫为之心醉的符号。
原文参考:
作者是
@赵先生 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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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网易体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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