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达对受害者的尊重,必须手工完成。大屠杀是如此系统化。他们发明的大屠杀手段几乎都是自动化的。我们不想要类似的东西。”
制作 Stolpersteine 的工匠 Michael Friedrichs-Friedlander
纪念碑在柏林随处可见,柏林至少有 20 座纪念大屠杀受害者的纪念碑,其中最著名的是彼得·艾森曼(Peter Eisenman)修建的“欧洲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林”。这片碑林占地 19000 平方米,由 2711 个高低不等的石碑构成,排列成数行,中间是可以通行的过道。在碑林的地下展览中心,总共记录着 1 万多名遇害的犹太人姓名。
与之不同的是贯穿在街头的另一种小块纪念碑。这些每块不到 10 平方厘米的黄铜石纪念碑被嵌在街道的鹅卵石中。每一块都分别纪念一名受害者,并被放置在这些受害者最后居住过的屋子前的人行道上。
如今,在欧洲和俄罗斯的 1200 多个城镇中,有 7 万多块这样的纪念黄铜石块,它们被称为Stolpersteine或“绊脚石”(stumbling stones)。每块石头上的铭文以“这里住着”(Here lived)开头,然后是受害者的姓名、出生日期和命运——拘留、自杀、流亡、驱逐出境和被屠杀。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最后两种情况。
这些石头代表了城市记忆的新景象。如果位于柏林市中心的大型纪念碑林强调大屠杀的规模和政治罪责,那么 Stolpersteine 则更像是一种个体悲剧的叙事。这些 Stolpersteine 共同构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分散纪念碑。
今天,Stolpersteine 在 24 个国家,以 20 种语言存在着。2017 年,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佩斯塔洛齐学校(Pestalozzi school)成为欧洲以外首个放置 Stolpersteine 的地方,以此纪念数百名在那里流亡的德国犹太儿童。
2010 年上海世博会的时候,德国国家馆的地上也铺设了这些黄铜“绊脚石”,作为场馆设计的一部分。
与其它专门纪念特定受迫害群体的纪念馆不同, Stolpersteine 纪念所有纳粹政权下的受害者,包括犹太人、辛提人、罗姆人、残疾人、异见人士、非裔德国人和“asocial”公民(纳粹将妓女和同性恋者等归为 asocial)。第 7 万个 Stolperstein 是为 Willy Zimmerer 建造的,Zimmerer 是一名有学习障碍的德国人,在法兰克福郊外的 Hadamar 精神病院被杀。
“我觉得它比那些巨大或迷宫般的纪念物更让人感动,在我看来,这些纪念物既夸张又没有特色,”住在 Duisburger Strasse 街上的翻译和作家 Marion Papi 说。“Stolpersteine 则更生动、更个人化。”
1992 年 12 月,艺术家 Gunter Demnig 将第一块镶嵌了纪念铜板的石头铺在科隆市政厅前的路面上,这一想法源于德国驱逐犹太人五十周年之际。1990 年,Demnig 研究了当时科隆被驱逐的 1000 名辛提人和罗姆人的经历。他希望按照当年驱逐的路线做一个横穿科隆市的艺术项目。四年后,他埋下了柏林的第一块 Stolperstein。
目前,他已经置放了 7 万多块黄铜石碑,并亲自监督每块石头的铭文撰写和放置工作。这项任务使他每年有 300 天奔波在路上。
他经常引用犹太教宗教文献《塔木德》里的话:“当一个人的名字被忘却时,这个人才算真正被遗忘,”
尽管 Stolpersteine 分布在世界各地,但它仍然是一项自发的草根行动。当地组织(通常是某个特定街区的居民们,或学生工作项目)一起来研究当地受害者的生平,并筹集每块石头所需的 120 欧元制作和安装费。
在柏林的杜伊斯伯格大街(Duisburger Strasse)上, Norbert 和 Astrid 邀请了自己公寓楼里的每个居民都加入进来,其中一半居民同意加入。
“我们会两两结对去档案馆”, Wollschläger 说。“这真的会让你大吃一惊。”他说纳粹一丝不苟地做了记录。“细致到受害者留下的最后一个银勺。”
在此之前,组织者必须找到尽可能多的受害者亲属,征求他们的同意,并邀请他们参加置放仪式。67 岁的退休校长 Dietmar Schewe 就在自己的公寓楼前欢迎了 25 名来自以色列的仪式参与者。
“这些公寓仍然保留了许多原有的特色,所以客人们真的可以想象‘我的曾祖母曾握着这个门把手’”,Schewe 说。“这感觉就像是一次与亲人生活环境的接触,虽然小但却很重要。”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认可 Stolpersteine。慕尼黑和巴伐利亚犹太社区的负责人 Charlotte Knobloch 就强烈反对这个项目,她是大屠杀幸存者中的一员。埋在地上的 Stolpersteine 让她无法接受。“我坚定地认为我们需要尽一切努力,确保纪念活动能够维护受害者的尊严。”“对我来说,被地上的一块金属绊倒一点也不体面。”
2004 年,慕尼黑市议会颁布了一项有争议的法令,来禁止 Stolpersteine。尽管有超过 10 万人签署了支持 Stolpersteine 的请愿书,但 2015 年这一决议还是维持原状。去年夏天,慕尼黑推出了另一个纪念项目,虽然也是把纪念碑放在受害者的最后一个家前,但铭文放置在不锈钢柱子上。
这些 Stolperstein 黄铜石碑都由工匠 Michael Friedrichs-Friedlander 制作,他今年已经 69 岁了。“我想不出更好的纪念方式了,”他说。“如果你想读那块石头,你必须在受害者面前鞠躬。”
2005 年,随着该项目规模的不断扩大, Demnig 再也没有时间同时制作和置放这些石碑了。Friedrichs-Friedländer 从那时候开始制作每一块 Stolperstein 的刻文。
在他位于柏林东北部郊区的小工作室里, Friedrichs-Friedländer 用锤子和金属印章,在每块石头上逐字印刻。他每周工作六天,至少 50 个小时。他总共刻写了 6.3 万多块 Stolpersteine。
尽管有人提议将这一过程机械化, Friedrichs-Friedländer 还是坚持认为应该手工刻制。“为了表达对受害者的尊重,必须手工完成。大屠杀是如此系统化。他们发明的大屠杀手段几乎都是自动化的。我们不想要类似的东西。”
虽然这项工作也时候也很痛苦,例如Friedrichs-Friedländer 曾为置放在汉堡一家前犹太孤儿院前的 34 名孤儿篆刻铭文。但 Friedrichs-Friedländer 觉得这件事在道德与政治上都势在必行,尤其是在德国和整个欧洲的极右翼势力正在崛起的情况下。
“我感到有责任。你了解了历史,然后看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就会发现有很多相似之处。”
题图来自 twitter@_Stolpersteine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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