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法论方面,前面的同学已经总结得很全面了,我就分享一段个人经历吧。
我曾得到一个期待已久的机会,做一档我自己的人物访谈节目,只给了一个题目叫冷暖人生。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做好。这对我非常重要,重要到已经扭曲了我的初心,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一鸣惊人。
我的第一个采访对象是一位老人,一开场我就问了个百转千回的“豪华问题”:你要这样吧?你要那样吧?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只回答了两个字:“对啊”。我就愣住了。一个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在没有强烈的表达欲望时,是接不住你如此豪华的“伪问题”的——我现在看来这是伪问题,你是为了问而问,不是为了听到他的回答。
后来我就每况愈下,最惨的一次是采访一位流浪歌手,他说话时我就不断在想我后面应该接什么,到实在接不下去的时候,我就说:停,我要上个厕所。
这是我采访生涯的谷底,我觉得我问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错的,因为我得不到很好的答案。以至于我拉着我所有的朋友问:你觉得我这个问题主语应该放在前面还是后面?现在想起来特别可笑,但当时就陷在牛角尖里面。
后来我大概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都住在演播室所在的酒店里面,每天心就悬在嗓子眼里,我觉得我就要接近抑郁症了,我羡慕大街上所有的人,我羡慕帮我清理房间的人,我羡慕每一个看门的人……因为他们能胜任自己的工作,他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尽管人跌到谷底,但求胜的意识让我认识到:我即便不做这个节目了,我也不能死在这个节目上。最后解决的办法是,我跟我当时的搭档决定走到乡野中去,走到新闻的现场当中去,看看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很多年前深圳玩具厂发生了一场大火,有很多女工被烧死了或烧伤了。 我们的第一个采访就约在了重庆的一个偏远小山村,我们从深圳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去到重庆的忠县。
我记得一个很瘦小的老头向我们奔来,替我们扛三角架,他就是我们要采访的那个叫小芳的女孩的爸爸。他带我走在那个田埂上,突然一指,说:“这是我们家的地,这就是小芳的坟。”他把坟就安在他的地里,每天种地都能看得见。
他有一份很深的愧疚,小芳马上要结婚了,但是他说你再打一年工,把你弟弟结婚的钱挣出来,然而女孩出去以后再也没有回来。我到他家里看见所有的家具都漆了一半,他说当年准备结婚的时候,油漆漆了一半就停住了。
我们两个坐在田埂上开始聊,聊了很长时间。他就不断地说,聊到他跑到深圳来领赔偿,也不认路,嚎啕大哭,兜里揣着3万块钱,左边15000,右边15000,他说:我揣着我女儿的命回来了……
其实当时天色已晚,摄像机已经拍不到什么东西了,但我也不舍得打断他。从那个时候我就发现,我对这个采访没有任何预设,每一个问题都是从我和他的生命里流淌出来的。我甚至根本不记得我问了什么,但我带回来一个非常有价值的采访。
从那时我就开始想:我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我的原生驱动力是要通过一个一个的人来了解这个世界,他们是这个时代的标本,我来了解他们其实也是在了解我自己。
所以《冷暖人生》这个节目我们一下就做了14年,采访了上千个人物,这些采访对我来说越来越像是人生的一种修行,让我体会到什么叫做“做一件事情像呼吸一样自然”:当你做一件事情不去考虑结果,甚至也不去考虑过程,只考虑一个初心的时候,它才是最接近事物本质的。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陈晓楠
【知乎日报】千万用户的选择,做朋友圈里的新鲜事分享大牛。
点击下载
此问题还有 18 个回答,查看全部。
延伸阅读:
娱乐记者的生活是怎样的?
当下中国有哪些反智主义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