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物种日历的微信公众号,未经许可不得进行商业转载
首先,新年快乐。
物种日历走到第五个年头,关注点又回到了城市。这次是全世界的城市——地球上正经历着最剧烈变化的一类生境。虽然人工环境的不断扩张对生物多样性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一些物种还是在城市找到了生存之道。今天的主角赤狐(Vulpes vulpes),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呃,今日男主的城市生活。图片:Zootopia / Disney
这不是单纯的动物进城
超强的适应性使赤狐成为当今地球上分布范围最广的食肉目动物之一:它既可以靠听觉配合地磁场定位一头扎入积雪下抓住老鼠,也可以靠卖萌和耍赖获取街心公园野餐桌上人类吃剩的炸鱼薯条。但赤狐的城市化进程引人关注,其实是不太久远以前的事。
城市的夜晚,赤狐在垃圾桶旁寻找食物。图片:John Hawkins / FLPA / mindenpictures
今天的伦敦,辛勤养家的赤狐闪现在各个街区,寻找人类抛弃的各种食物,并用尿的气味标记新的地盘。1930年代,英国城市开始有赤狐出现,它们于二战后引起了学界的注意,到1970年代初就已经是全伦敦都有了。然而,去年英国生态学会一项对该国城市赤狐密度统计的研究还是让人吃惊:居住在城市中的赤狐共有约15万只,是1990年代估计数量的五倍,占全英“狐口”的近1/3。
夜幕笼罩下的伦敦,不需要太多魔法就能感到神奇动物的存在。图片:stevekeiretsu / Flickr
人类曾一度认为这只是发生在大不列颠岛上的现象,直到20世纪末各地的城市里都悄悄出现了狐狸的身影。一篇2010年的综述称,赤狐至少已经进驻全球114座城市,包括英国的56座、欧洲大陆的40座、北美的10座和澳大利亚的6座城市。近来的趋势表明,赤狐似乎已经开始积极主动地在城市中定居。
穿行于葡萄牙城市街道上的赤狐。图片:Jeffrey Beall / Flickr
这不是单纯的动物进城。在赤狐城市化率最高的英国,狐口总数从1995到2017年反而下降了41%,野外和乡间赤狐数量减少的幅度大于在城里增加的幅度,尤其是自2010年后赤狐减少的趋势加剧。这和猎物种群的波动有关:同一时段内,穴兔(Oryctolagus cuniculus)的数量也大幅下降(而另一种猎物欧洲野兔Lepus europaeus还算稳定),可能的原因是农业生产方式的转变和兔子的疾病。
根据公众科学观察数据得出的英国动物数量变化趋势,左图为赤狐,右图为穴兔。图片:bto.org
城市生活的代价是什么?
对赤狐来说,城市里的食物来源更有保障,高营养价值垃圾食品的持续供应,让它们不再顾虑野外生活中会遇到的季节性挨饿。人类吃的东西它们都能吃:在瑞士苏黎世调查到的赤狐,半数以上胃中都有来自人类的食物,而冬季更甚;苏黎世约85%的人家都至少通过垃圾桶间接为赤狐提供过食物。除此之外,城里的赤狐也像在野外生活一样吃蚯蚓、昆虫、植物果实、小型啮齿类和鸟类(虽然大部分是鸽子),但食谱上没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在伦敦,也有人会给跑来家里的狐狸喂水喂粮。图片:Ade46 / Flickr
接近人类也不是没有代价。英国城市里赤狐的平均寿命只有18个月,比起野外的平均三年短了不少。城里人珍视接触自然机会的同时,也会心疼自家花园被糟蹋、宠物被吃,或担心赤狐传播疾病——虽然它们一直把鼠类种群数量控制在较低水平,这或许对公共健康有益。
对英国和美国共3375个赤狐死亡案例的统计显示,城市里赤狐的死亡原因约40%是人类的直接杀害,包括人道毁灭,但不包括被车辆路杀;路杀本身的比例也接近40%,只是在美国的城市里比在郊野发生得少一些。
“路杀”(roadkill),丧生于南卡罗莱纳州公路上的赤狐。图片:carolinashepherd / iNaturalist
尽管城市凶险,但赤狐还是表现出了完美的适应性。在英国乃至西欧大部分地区,狂犬病毒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没有疾病限制种群密度,各大城市前所未有地“狐”丁兴旺。赤狐在定居苏黎世后的第五到第七代,从1985年起密度剧增,少量的建立者和许多代的遗传漂变,已经让它们和乡下亲戚在基因频率上有了显著差异,行为也出现了不同,并开始进驻以前没有狐狸去过的新天地。
1990年起,欧洲赤狐狂犬病病例报告分布图,可见近几十年西欧国家野生动物狂犬病得到了明显抑制。图片:WHO
当赤狐需要换个城市生活时,它们在西欧通行无阻,因为狼群已在郊野灭绝。英国南部萨塞克斯郡一只赤狐被自己的儿子赶出城市,浪迹195英里后去到肯特郡的新城市定居,它的GPS项圈数据创下了长途迁移的纪录。
城里的赤狐社会结构更加复杂,领地更小而多变,家庭结构也更多样,不像在乡下有固定模式——通常是一对繁殖的夫妇及其三五子女,再加上几个年轻的家族成员帮手,占着一片资源充足的地盘。
一只戴着GPS项圈“参与”分布与迁移研究的赤狐。图片:Dawn Scott / University of Brighton
相比之下,北美的赤狐在城外被吃掉和路杀的概率高了不少。伊利诺伊州的一些赤狐群可能为了应对城内浣熊(Procyon lotor)的竞争和城外郊狼(Canis latrans)的捕食,被迫住在相对僻静的城区。而在澳大利亚,赤狐本来就是人为引入的,它们住在充满外来植被景观的城市就像是理所当然,还以城市为拓荒基地,成为了强悍的外来入侵物种。
在澳大利亚,人们大量猎杀赤狐来控制其数量,然而诸如鼠袋鼠之类的本土动物还是受到了赤狐的严重影响。图片:Mattinbgn / wikimedia
这未尝不是一种妥协
反观东亚,即使在古老传说中作为美貌(妖艳)与智慧(狡黠)的象征经常与人为伴,现在赤狐已经不是城市里日常能见到的动物了(北海道是个例外)。荒野距离人类的超大都市,已经太远了。
在钢筋水泥的森林之间,赤狐找不到提供日间隐蔽场所的植被和繁殖所需洞穴的土壤,而乡村里饲养家禽家畜的人们也不友好。因此,在某些大片地区,比如整个韩国,赤狐已经从野外灭绝,目前只有从动物园放归来的新建种群。
在北海道出现的赤狐,还算和人比较近。图片:pixabay
虽然东亚大陆全都是理论上的分布区,但要描述赤狐在中国的现实分布却没有足够的资料。从有赤狐研究的宁夏贺兰山、内蒙古达赉湖与黑龙江三江自然保护区的记录来看,尽管赤狐需要隐蔽的环境,但它们并不刻意远离人类,相反还有可能接近。
随着全国盗猎压力减小,陈老湿曾在山西乡村见到的赤狐,也不是没可能在其它地区现身。它们或许会把保护意识增强的城镇和乡野附近当作新的家园。
日历娘:这张图我能看一天。图片:猫盟CFCA
中国的赤狐只在远离城市的地方能见到,比如图中的四川阿坝若尔盖。顺便,这里也是藏狐的分布区。图片:Marc Faucher / iNaturalist
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回到赤狐城市化最早的英国,其最高狐口密度已经达到了每平方公里23只(伦敦为18只,另外,传统“城区”的定义是居民密度超过每平方公里620人的地区)。随着人和狐逐渐熟悉,冲突在所难免:2010年的伦敦,赤狐入室攻击了两名九个月大的人类婴儿。保护之外,如何管理城市的赤狐,已然成为了社会热点——打还是不打,这是一个问题。
如何处理我们的关系?图片:Jon Wedge Photography
不论是赤狐还是我们人类,都没完全准备好面对迅速的城市化进程。人类历史上从未如此大规模地改造过自然生境,而未来几乎所有野生动物都将不可避免地生活在人类的影响下。我们是否能像小王子和狐狸那样相伴下去,或者至少从狐狸身上学到足够的智慧,处理好自身的生存之道?
但愿未来的城市,不会让这世界变得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