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安上一次出名的时候大概在 2010 年左右。她当时是郭敬明“最世文化”签约的畅销书作家,“龙城三部曲”系列的第一部《西决》是她迄今销量最高的一部作品,“单本小说销量突破 100 万册”,“一度登上中国作家富豪榜第 11 名”,那年她 26 岁。
2010 年, 21 世纪以来异军突起并不断升温的青春文学市场进入成熟期,以 80 后为主的一大批作者涌现,还出现了“作家偶像化”的新运营模式,作品和作者的名气互相成就。这种产品的市场生命力大约维持了 10 年,此后随着媒介转移,受众注意力被网络类型小说逐渐取代, 2013 年到 2018 年上半年青春文学市场份额持续下降。青春小说并未消失,但曾经连载《西决》的《最小说》在 2017 年停刊了。
笛安重回媒体视野是因为新书《景恒街》。《景恒街》是职场小说,三个章节分别为“天使- A 轮- B 轮”,而书名呼应了北京一条真实的街道,许多情节事件都和现实生活中的新闻两相对照。新书发布会到一半,嘉宾史航和董婧开始热切地讨论起小说中的创业点子——虽然这可能造成了一种很不文学的反讽效果。
这本书在 12 月 12 日获得了人民文学奖长篇小说奖。这个奖项历届的获奖者有麦家的《风声》、毕飞宇的《推拿》、和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等。
这让笛安的公众形象发生了转变。一种说法是,她从青春文学作家进入了现实题材写作之中,另一种说法是,成为被人民文学奖青睐的作者,不知道是奖项标准的降低,还是作者水平的提高。
有一些声音把笛安和《景恒街》放进了所谓的“城市文学”。 2018 年 10 月,上海—南京双城文学工作坊上,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黄平谈及《景恒街》,认为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乡土文学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但是城市文学一直就不理想。“笛安由青春文学出发,现在正走在城市文学的路上。”
这个说法显得孱弱,因为文学纵然有题材之分,却并不会因为书写情境是乡村还是城市发生性质上的改变。“城市文学”成为一个热门但是单薄的话题,或许是因为中国史无前例的城市化带来的读者需求变化,以及写作者本身人生经验和知识积累的改变。
一些评价则显得更直接。 12 月 8 日的《扬子江评论》青年批评家论坛上,《景恒街》被屡次提及,并产生了两种鲜明的评价分歧。除了对城市文学意义的再次重申,批评家金赫楠认为,这部小说不论从人物关系还是冲突模式,包括一些狗血、撒糖的元素,基本就是言情小说的套路。
金赫楠谈到,纯文学和类型文学最大的区别在于,纯文学要对司空见惯的观念说不。而类型文学暗合流行的思维方式,所以读的时候不需要费脑子,在故事背后获得的是一些安心、安稳。这和一些读者的评价相吻合,“大概景恒街在构思的时候,为了让文章更加可信,市场策略部分占据了作者的大部分思考方向 ,而不是人,看有的部分给我的感觉就是在读市场营销 PPT 而已。”一位读者在微博上这样评论。
还有第三种评价,即这本书对笛安自身的意义要大于对外界的意义。在小说结构方面,她认为这是自己最成熟的一部作品,也是她从怀疑自己写作能力之后写出的一个完整故事。
凭直觉写作的笛安在写“龙城三部曲”时遇到了壁垒,“突然开始觉得写作变成一个特别难的事儿”。时至今日,笛安仍旧不理解为什么《西决》会成为自己卖得最好的一部作品,连再回头去看当时的写作,她甚至觉得非常尴尬,觉得有过多情绪的渲染。
“那个时候就知道,你作为一个作家,还是需要去总结自己的方法论,往下的路本能跟直觉已经不足以推着我再继续往前走。”
甩掉”青春文学”的标签之后,这种自我怀疑可能仍未消失。笛安最近受到一家媒体邀请,组织了一堂关于小说写作的线上课程。课程中她总结了自己十几年写作过程中所使用和积累的方法论,“冲突”、“结构”、“场景切换”,都是一些教科书般的、非常务实的建议。但录完最后一节课的时候,笛安在新书《景恒街》发布会上说道,“我突然有特别深刻的荒谬感”。
以下是《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和笛安进行的一段访谈,已经经过编辑:
Q:为什么想到去写一个这样的故事?
笛:我觉得这些年见过身边太多奋斗的年轻人,成功、失败和做梦一样的那种拥有和失去。
Q:当你去想象现代都市的时候,你觉得现在都市面临的一个最大的焦虑或者冲突是什么?
笛:每个人和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我其实并没有从这个角度去开始我自己的作品,我肯定还是从我自己的人物出发。但要再退得远一点来观察的话,我觉得都市本身跟乡村真正本质的区别在哪里呢,就是相对每一个个体会有更多的、看起来更自由的选择,但同时每个个体你要承担因为自由带来的一种非常深刻的孤独,我认为这是都市最本质的精神。
Q:当大家提到您的时候,往往会提到是一个 80 后的青春文学作者,您怎么看待这个标签呢?
笛:无所谓,反正我会继续写。
Q:很多人都会说写小说其实靠的是天分,您怎么看呢?
笛:就是说天分能决定你能走多远。当然你永远不可能靠教学教出一个曹雪芹,这是不可能的,你也教不出来卡波特,教不出菲茨杰拉德。但是任何一个,就说写小说,它是有一套技术的,这个东西肯定是可以传授,可以总结的。当然就是说一个人能理解到多少,这是个体差异。
Q:这样听起来就是你可以靠方法论写出一本正常的小说,但是你不能写出一本特别杰出的小说?
笛:我就是这个意思。杰出还要看命,真的是。而且其实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有的时候一个非常厉害的作家,这个东西可能太玄妙了,这不是人力所能控制,他首先人格也好,性格也好。而你得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
Q:您觉得自己是一个不一样的人么?
笛:没有那么不一样。
Q:会有一瞬间觉得“我没有那么不一样”是件挺遗憾的事么?
笛:年轻的时候会。但我已经过了那个阶段,已经接受这件事情了。但是我还是会在现有的所有的条件里,继续努力去写,是因为我喜欢这件事儿。
我喜欢这件事,我一直没有放弃。我想写一个很厉害的小说,这个跟我在现实中能够蓦得多少名利,它是没有关系的。当你内心深处真正的,你知道最好的小说长什么样以后,你就非常希望你也能够有一个类似的东西出来。
Q:您觉得靠您的方法论是可以到达的?
笛:不一定,当然不一定,这个东西只能说支撑着你往下走。
Q:说到想成为什么样的作家这件事情,您在后记里面对读者说“我没能成为我一开始以为我必将成为的那种作家”,为什么这样说?
笛:因为十年前我会认为十年后我能写得更好,但我并没有。十年前我从没有想到,我能靠写作在现实的世界里得到这么多,这个是实话的,我没有想过我能写畅销书,没有人想过我会有这么多读者,这些都是我以前没想过的。但十年前我曾经相信我能写一个更厉害的小说,我没做到。
题图来源于新经典、笛安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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