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月 15 日,在首届“匿名作家计划”的颁奖现场,主办方直播了毕飞宇、格非和苏童三位评委的评审过程,详细展现他们对入围决选名单的 6 篇小说的优劣点评,读者也直观感受了评委的评奖标准和美学趣味。
评奖标准之外,在更普遍意义上,三位评委在评审过程中还谈论了“什么才是好的短篇小说?”和“到底是什么决定一个作家的风格?”两个话题,也有不少洞见。
另外,活动当天,《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专访了毕飞宇、格非和苏童,请他们谈了谈如何看待当下年轻人写作面临的难题、文学在今天所扮演的角色、文学在未来可能的命运等 5 个话题。
我们将两部分共 7 个话题一起整理如下,希望对你有所得。
1. 什么是好的短篇小说?
苏童:我们讨论短篇小说很可能启动某一种模式去谈,但是没有模式,又不好谈、没法谈。小说当中出现的意外永远是最高级的创作。所谓的意外就是反模式、反圈套、反正常逻辑。像《仙症》最后写着写着,突然出现那个哥们儿出去旅游,遇到海滩上两种风。这就是意外,在模式、叙事圈套和逻辑之外的东西。
一般当你有小说模糊的构思灵感以后,其实它需要一条跑道。你想写的那个所谓构成你灵感的东西要有足够能量,让你能够跑下去。很多短篇小说都是这样。为什么我喜欢莫泊桑?莫泊桑的小说有一条清晰的跑道,跑下去就是莫泊桑风格。但是有一个结尾,就是那条终点线画在哪里?其实每个人都不一样。就像关于一条项链是真项链、假项链的事情,已经构成了那条跑道。但是到了最后,莫泊桑这样写,他就是莫泊桑。换海明威或者换卡佛写,可能是另外的味道,给你悲喜和所谓内心冲突程度有时候会不一样。
小说的好和坏并不在于给你一击暴打或者一锤子痛感,通常它是需要留下一个更微妙、可以品味的空间。你读完这部小说,觉得意味深长和它到此为止,确实是两种境界。你要说小说的完成度,我知道你说什么了,已经完成了,但是所谓留下回味的意味深长空间,当然是我们追求小说更高的完成度。
所以你们刚才为什么说服了我?《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其实是有余味的。尽管我一直嫌弃它的文字,确实我个人不喜欢,但是你们的阐述都是合理的,它提供的这一点东西是不错的。
毕飞宇:好的短篇小说是漫长的一套说辞,而且我也不一定知道。我现在特别想借一个已经被淘汰的作品《卜马尾》,来谈谈我对小说题目的认识。
为什么写《卜马尾》呢?马尾是马的尾巴,卜是拿它做占卜。这是人的行为。如果我们不用《卜马尾》,直接就叫它《马尾》呢?别忘了,在这套小说语系里面,只有在黄昏时候,用马的尾巴才可以知道草原的秘密。在那刹那,草原要把这一切全拿走。最后奶奶告诉她的那套法术,用七根马的尾巴打七个结,然后把它们连在一块儿,焚烧的时候可以看到草原的秘密。草原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作者写得特别漂亮,所谓草原的秘密,一烧以后,历史、地理全出来了,就是草原本身。而这个巨大的草原最后在哪儿呢?秘密在哪儿呢?其实就在马尾里头。
我觉得你把它落在一个自然的东西,远比落在一个人的行为上要好。如果你一定要增强这个小说的神秘感,让汉语读者读起来做一个阻隔。因为根据小说的叙述,奶奶讲了这样一句话,额木格的行踪只有苏勒才知道。苏勒就是尾巴。你让我写这个小说,我干脆就叫《苏勒》,或者叫《马尾》。即使《马尾》和《苏勒》不是一个好题目,我也可以负责任地说,《马尾》比《卜马尾》要好。它是小的。《马尾》已经有这样的含义了,你为什么把巨大的、丰富的自然含义最后小成了一个人的行为呢?
格非:苏童刚才说的我也非常赞同,就是有多少个短篇小说就有多少种短篇小说的写法。短篇小说我觉得是最不能归纳的,什么样的小说叫做短篇小说的好小说?可能接下来一个新作家写出来完全让我们震惊的东西。在短篇当中,大家来创造一种新的文体,它有各种各样的方式。
如果我们硬要归纳,我个人感兴趣的可能就两种:有一种对于我来说,一刀砍下来,刀非常快,特别锋利。你看完以后,特别震惊,完全被它所打动;还有一种就像苏童写的短篇小说。我近些年重读他的短篇小说,越读越喜欢。因为我觉得苏童作品里面有温柔敦厚的东西。他所强调的余味,非常有力量,同时也很锋利。
短篇小说因为你要完成的话,字数和篇幅有限,所以可能在某些方面形成偏重。但是这两种我是特别喜欢。同时,我记得苏童有一篇文章讲短篇小说,是轻骑兵那种,特别轻、特别快,给人感觉到惊喜,一道光一样,这种作品我也特别赞赏。
好的短篇是可以不断再读的。
苏童:怎么说都是圈套。小说为什么能生存到现在,就是因为其实它没有圈套。我们的词语永远追不上别人的思维。对于短篇小说也一样。我认为在阅读当中不停地会有惊喜。短篇小说写作本来是一个无限空间,所以我们才能生存。
2.到底是什么决定一个作家的风格?
毕飞宇:性格决定风格,什么样的人就会流淌出什么样的语言来,根子一定在这儿。虽然你可以说审美、阅读、历练、思考,但是我觉得性格一定是决定性因素。就像一个人的嗓音,他跟健康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说一个人结核病已经十来年了,他的嗓音跟我们三个人一样,怎么可能呢?会变。风格就是嗓音。
格非:风格这个东西抽象起来看,实际上就是你要达到的文体目标。这个目标有时候是有意识的,有时候是无意识的。老毕讲的是无意识。他是什么样的人?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就有什么样的风格。
如果从有意识的角度,他需要比如说变一变、找一找,那就有经验和技巧的问题,也有运气的问题。写作特别有运气,不是说你的境界、准备到了一定程度,就一定能写出好作品。不见得。它跟你当时写作的状况、运气有很大关系。你能不能在写作工作的过程中,突然把所有应该搭到的线都搭起来,然后完成你的意图?这个东西有时候作家本人也不可知。我觉得写作中最好玩的就是有一种神秘性,有可能会写成一个让自己觉得很惊讶的作品,也有可能很一般。
毕飞宇:长篇或短篇,艺术家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鬼扯手。因为逻辑、思考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一定有不可抵达的地方。
(风格的话,)天性的东西更多。你有没有发现一般人写小说写到 40 岁前后都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变化,就像人的长相。人到中年的时候,突然会有一、两年,长相有一个变化。当然,人家还是可以认出你。那时候就是他的先天条件、性格特征以及他的美学趣味彼此之间产生化学反应。
格非:如果一个人活到 70 、 80 岁,突然有一天把笔放下来,以后再也不写了。这个时候,你把最后的作品往前看,怎么都可以找到它跟最早作品之间的联络。这就是跟老毕说的有某种天生的或者某种规定的东西在里面,怎么都能看到这当中的同一性。
但是,反过来说,你现在 40 、 50 岁,或者 20 、 30 岁,你要向未来看的话,我觉得风格有待完成。这取决于你怎么去拓展自己的边界?你拓展了,它就有。你不拓展,它就没有。你不能反过来思考问题,天生或者性格各方面都有一种规定性,那么你就不需要往外拓展。这个作家很快就完了。
所以,我觉得应该把风格看成有待完成,你要去尝试你不太擅长或者不是特别熟悉的领域。即便到最后,你这个盖棺定论可能还在自己风格的同一性当中,但是毕竟会不一样。我觉得有一个辩证关系在里面。
3. 小说的语言有年纪和性别吗?
Qdaily:毕飞宇老师,你在评审讨论里说:“语言是有年纪的,就像一棵树一样,时间越长,里面的年轮越多。你写的时间长了,不管你写得好不好,语言就是老的语言。刚刚写作的人,不论你多么有才华,那就是一个新的语言。”后来,匿名的作家揭晓了真名,我们发现语言不光是有年纪的,语言是否有性别这件事也可以好好讨论一下。
毕飞宇:语言的年纪也好,语言的性别也好,谈的是逻辑。文学最可爱就在这个地方,有时候它讲逻辑,有时候它不讲逻辑。同时,作家都是具有无限丰富的创造性。男人凭什么不能体验女人?女人凭什么不能体会男人?年轻人凭什么不能表达老人?老人凭什么不能关注年轻人?你要允许作家在他的感悟方式和表达方式上有相当大的跨度。这个也是文学的魅力。
Qdaily:所以,你觉得它既可以是有年纪和性别,也可以是无年纪和性别。
毕飞宇:对。
4.名字对创作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Qdaily:如果从你的个人经历角度出发,你觉得作家的名字和文学作品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名字对写作和作品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格非:名字是一个符号。这个符号在没有广泛被人知晓的情况下,某种意义上,你有一定的自由。也就是说,一个年轻作家是无名的。那么,在无名的状况下,他有各种可能性。当然,他没有被大家知道,会焦虑,但是我们回过头往前看,我觉得无名状态是一种最自由的状况。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作家成名晚一点会好一些。
因为他在不被大量人关注的情况下,创作其实拥有非常多的资源。相反,如果有了一定名气之后,他会受到来自两方面的压力。一方面,读者、批评家和公众当中会对他产生某种压力,比如说认为他的作品就是某种风格。这些东西会反过来对他形成一种暗示。那么,从他自我期许来说,他也觉得自己是一个老手,或者说已经被大家所知晓了。那么在这个情况下,他写作会有各种各样的顾虑,有时候会放不开。
所以,有名和无名当中,各有各的好处。如果一个作家老是处在无名状态,得不到社会肯定,我觉得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任何作家、艺术家去创作的目的就是为了交流。如果不被肯定,甚至于他的作品都发表不了——当然在今天不太可能,因为网络渠道很广泛——作家也需要鼓励,需要读者反馈,然后来校正他对自己创作的一些看法。
所以这个要看在什么情况下匿名?比如说中国古代有好多作家处在一种匿名状态。《红楼梦》的作者在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不知道他是谁;《金瓶梅》的作者也是如此。那么这当中,它会影响到他叙事的一些策略。当你确信你的名字永远不可能被人知道的情况下,你所采取的姿态不一样。
Qdaily:这个分析你觉得对你个人而言也是成立的吗?
格非:当然当然,因为我是受到这方面非常大的困扰。比如说你作为一个老师,大家都知道你是写作的,然后你在写作的时候,必然要考虑你作为一个老师的形象,有些东西要写出来,你会缩手缩脚。当然,对于一个成熟作家来说,他必须克服这种有的时候的羞怯心理。这当中,我觉得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
另外,比如某些作家会提出你的一些作品的缺点,觉得你在某些方面不行。那么这个东西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暗示。你在写作的时候,有可能会去避免这些缺点。但是你要知道,在很多情况下,你的那些缺点恰恰是你应该坚持的,那么这当中怎么平衡?所以这是作家需要认真思考的。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
Qdaily:刚才你说,作家成名晚一点会好一点,那你觉得多晚才算晚?
格非:我觉得一个作家 40 来岁成名很正常。因为我知道有非常多的作家出名就是 40 多岁,对小说家来说很正常。当然,张爱玲说的“出名要趁早”,这种说法有她特殊所指。
但是,从我的个人角度来说,我是一直把创作、写作这个东西看成是业余工作,不把它看得那么重要(不是说不重要)。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成名晚一些,可能会对你的积累、对你保持自己的自觉和自信会有一定好处。今天社会的诱惑太多,早一点出名,有时候会很麻烦。
5. 如今年轻人的写作,面临什么难题?
Qdaily:格非老师,你发现年轻作家跟你这一代作家有着完全不同的特质。这种特质能再具体讲讲吗?
格非:第一个,他们的信息量,就是关注世界,跟当代社会生活的融入度比我们当时要好得多。我们其实没有像他们那样投入到生活里面去。第二个,这些年轻作家在写作的时候——我们那个时代,不管我们这些人是生活在城市里、小镇上,还是在农村,那个时代是一个乡村社会。 1970 年代、 1980 年代,整个中国可不就是一个乡村社会。中国当时只有一个城市,就上海,其他地方都有村庄性质。可是今天的人不一样,年轻人的外文程度、对世界的了解程度,他刚出来的时候,写作的语言密度感完全不一样。所以我觉得这些特质使他们会发现一些他们特别感兴趣的问题,然后反过来对我们会有所启发。
Qdaily:一般来说,作家的写作会受时代气氛和外在环境的影响。我比较好奇,从时代气氛和外在环境出发,相比自己这一代作家,你觉得现在年轻人的写作有什么比较大的不同吗?这些不同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格非:社会不直接对一个人起作用。比如我们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在家庭内部,一个人也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压力。你的大部分时间其实并不是跟社会发生关系,是跟朋友、互联网、自己的女朋友……跟这些发生关系。一天 24 小时,你大部分时间是跟你周围这些人在一块。你受他们话语、观念的影响非常大。你在跟他们构成对话关系。其实除了这些人之外,你并没有一个客观社会在哪儿?说社会是个什么东西?你跟它之间建立一种联络。你必须通过这些人。而通过这些人,首先通过他们的观点和观念。
那么在今天,文化观念这个东西,不再是像过去那样说,你有你的观点,我有我的观点,而是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观点,那我们就拉倒。它有一种反过来对每个人的行为、思想方式的一种强制性。我觉得今天这个趋向越来越明显。
毕飞宇:差距是巨大的。这个差距的关键问题就是网络时代的来临。因为网络时代的来临,让我们的日常生活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日常生活变,文学跟着变。这是毫无疑问的。它的内容、表现方式一定会跟着变。随着电脑的发展,随着电子技术的发展,未来还会变。这个节奏可能就不是 10 年、 20 年一个周期了,也许以后会更快。这是必然的。
互联网的出现,表面看来,文学的空间在扩大,其实不然。我个人认为,文学的空间没有我们这一代那么巨大。还是时代造成的。因为我们接受教育也好,开始写作的时候也好,它是改革开放初期。初期你知道,它都是拼了命地往外长、往外扩的一个时代。从一个写作的人来讲,我很羡慕今天的年轻人。但与此同时,我也不羡慕。我觉得我们赶上的这个时代,就文学而言,似乎可能性更大。
6. 文学在今天,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Qdaily:相比过去,你觉得文学在如今这个时代和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它又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格非:笼统来说,这个问题是没法回答的。因为文学里边的类型太多了,从功能方面来说,也有不同的功能。你也不能说畅销书就不值得看,也不能说网络小说就不值得看。纯文学呢,我们也不能说什么样的作品就一定是纯文学。
我们只能说,有一种文学,可能它是致力于了解我们真实的生存处境,了解自我跟他的投射物,就镜像之间这种关系。如果是这种类型的小说来看,我觉得在我们今天处于的这种状况,它的能量还是非常大。
比如说你要是看西方同时代年轻作家的作品,我也看过一些法国、德国、英国年轻作家写的东西,相对来说,他们的主题、题材、关心的问题比较单一。中国不一样。中国刚刚在社会转型,而且还在转型过程中,会出现非常多的动能。你不能说它就很深刻,但它提供的氛围非常多元。所以,我觉得文学在这个当中,它是可以有自己施展的空间。
第二,(文学)在今天扮演一个什么样角色呢?这取决于你这个作品的设定。你是来满足大家的阅读快感,还是给大家一个陪伴读物,还是你要对别人的生活进行某种干预或者冒犯?这个是完全不同的。好的作品一定会有这种效果,会让你感觉到震惊,它不会让你很舒服。比如说很多人看过东野圭吾的作品,它设计的读者就是中产阶级读者。它不会冒犯你,会在一定意义上来维护你,让你知道婚姻、家庭是怎么样子的,然后里边有一些案件、犯罪。它会在大体上跟你之间达成平衡。
但是,好的文学一定会伤害到你。它会提供另外一种不同的、观察问题的角度。这个东西使得你在读作品的时候,不可能舒服,也没有办法把它完全消费掉。
实际上,我认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学。我怎么来衡量这两种不同的文学?前者是那种消费性的、东野圭吾(式的)文学。你消费完了之后,它连骨头渣子都没有了,不会有剩余。你读完最后一页,这个过程就完了。可是,真正的文学作品、好的文学作品,你读完了,等于没读。它还在那儿,你消耗不掉它。也就是说,它会留下大量剩余的东西。
那么这当中,怎么来权衡文学的功能和作用?对于读者来说,很多读者都是被动的。他们希望能读一些可口的、甜蜜的或者带有安慰人心的这样一种消费型作品。但是,有的时候他也需要那种震惊,让他不得不去重新审视自己生活(的作品)。比如说我们的生活其实被文化幻象所包裹。我们会用一万条理由来说服自己我生活得不错。我有优越感。我好像比你有钱、有文化。这就把他生活中最基本、真实的东西包裹起来。文学在某种意义上,它非常重要的功能是把这个东西给它拉掉,刺穿它,让你看到那个东西。
当然,每一个时代的真实性,真实自我的呈现,它都不一样。比如说 17 、 18 世纪到今天,文学之所以会不断发生变化,是因为人和社会之间的关系、紧张度,每个时代都不同。对作家来说,每个时代都会提出新的任务、新的课题。那么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觉得文学在今天,那种严肃意义上纯文学的读者不可能很多,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读者正在慢慢减少。
但是,它还是有力量。这种力量就在于一种悖论。这种悖论就是无限的少数。纯文学是为无限的少数而写。它服务的对象是少数人,但是这个少数人是无限,因为它对未来开放。你不能说少部分人就不重要,其实它非常重要,是无限的少部分人。(消费性)文学是固定的多数人,可能过多少年,这些人就没了。一个消费主义的文学作品,可能在某个时代会俘获很多读者,但这个时代过去以后,它的重要性就没了。当然,也有些作家,他的读者看起来很少,像卡夫卡这样的作家,可能卖了十几本,但是 2000 年以后,仍然会有人读。
7. 文学在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Qdaily:最新一期《鲤·时间胶囊》邀请了 24 位作家和文化人,预言他们眼中的文学的未来。我觉得里面很多东西挺有意思。
[注:比如作家阿乙预言: 2020 年,出现人工智能文学。今日头条旗下的“摸你卵”公司,对单个读者阅读倾向(兴趣域、体裁、字数)进行精细的统计与分析,自动生产出适合该读者的专属文学作品;
文化人梁文道预言: 2023 年左右,无论诺贝尔文学奖是否仍然存在,中国都会出现好几个奖金要比诺贝尔文学奖多,而且夸称自己要取代诺贝尔文学奖,并体现中国话语权的文学奖;
作家班宇预言: 2095 年,文学的全部概念均被瓦解,已不存在,无人提起。只有一少部分人进行秘密结社,坚持从事写作这种古老活动,被视为正统社会的异端,生存空间极其狭隘。他们试图与写作机器对抗,但屡屡挫败。同年某地下室,东北作家群体遭逢博尔赫斯,并将其击倒在地。原因不明。]
我比较好奇,关于文学的未来,你有什么预言和想象?
毕飞宇:没有。因为我也这个年纪了,我知道,生活永远不可能按照我的预言和想象走。我们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
苏童:我没有想过预言之类。无论多么艰难,无论多少人热爱文学,文学不会死,永远是人类社会的需要。
格非:我从来不去预测未来。因为我们正是因为对未来过于担忧、过于忧虑,然后实际上破坏了我们现在的生存。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必须把未来做一个一定意义上的切割,然后它才能使现在能够复活,使现在能够产生。而且,我觉得现在跟未来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你忧虑了,你去未雨绸缪,那个烦恼就不存在了。这很难。
所以从文学来说,我也不太会去预言一个未来应该怎样。我觉得重要的是我正在做的工作。这个工作如果对未来有意义,那么它会获得生命。这当中会有一种确信。在我们今天说的印刷媒体还没有出现之前,所有作家、诗人都是为未来写作。因为他们当时没有读者。没有印刷,他怎么会有读者?有的读者可以通过抄本来抄你的书,(但)这个读者量很小。像杜甫这样的人,他不可能说我就为周围十几个人写作。他说“文章千古事”,这个“千古”指的就是一个遥远的未来。他有一个想象,但这个想象首先是他对今天的坚信,对他在做的工作的自信,所以他说“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并不在乎他当时的名声。
未来有的时候是一种想象,我把它称为“待访”。创作有的时候就是等待别人来访问,那么这是一种待访录。文学、写作就是一种待访。我是这么来看待未来的关系,就是说我不为未来你的名声、不朽、焦虑去思考这个问题,而是说你扎根于现在,让现在诞生。从事一个严肃的工作,然后我向未来开放。至于未来什么样子?我并不知道。如果它还有意义的话,大概是这样。
附:首届“匿名作家计划”三位终评评委简介:
毕飞宇: 1964 年 1 月生于江苏兴化,现为南京大学教授。 20 世纪 80 年代中期开始小说创作,代表作有短篇小说《哺乳期的女人》《地球上的王家庄》,中篇小说《青衣》《玉米》,长篇小说《平原》《推拿》,小说讲稿《小说课》。《哺乳期的女人》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玉米》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Three Sisters》(《玉米》《玉秀》《玉秧》)获英仕曼亚洲文学奖,《平原》获法国《世界报》文学奖,《推拿》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作品有二十多个语种的译本在海外发行。《推拿》被导演娄烨改编成同名电影《推拿》等。
格非: 1964 年生,江苏丹徒人,当代著名作家、学者。他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为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著有《迷舟》《相遇》等中短篇小说,《望春风》《欲望的旗帜》《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等长篇小说,以及《小说艺术面面观》《小说叙事研究》《文学的邀约》《博尔赫斯的面孔》等论著和随笔集,曾获茅盾文学奖等文学奖项。
苏童: 1963 年生,江苏苏州人。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当过教师、编辑,江苏省作协专业作家。 1983 年开始发表作品。 1990 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米》《我的帝王生涯》《河岸》《黄雀记》;中篇小说《妻妾成群》《红粉》《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三盏灯》等。曾获英仕曼亚洲文学奖、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文学奖项。《妻妾成群》被导演张艺谋改编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等。
题图为电影《旅行终点》剧照,来自:豆瓣;长题图为电影《推拿》剧照,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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