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一句何川是一个纯粹的攀登者,没有人反对吧?
以前,我特别害怕死亡;现在,我愈发能够从容地去面对它。人活着,上天给予了一次机会,让你来体验人生。当你去攀登,你不知道能否成功,那我的态度就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做好,去超越过去。——攀登者何川
在垂直世界生活,用攀登探索未知
攀登是一种弹性需求,能爬就爬,不能爬也不会怎么样。
何川一直过着双重生活,平时在大学教书,假期就一头扎进岩壁的垂直世界。
看着他走过的轨迹,攀登更像是支线任务,不会更改主线剧情,却从2002年起影响至今,让人生这场游戏多了一些未知。
如果没有喜欢上攀登,何川可能会过上另一种人生。努力发表论文,有了更高的职称,周末带着孩子上补习班,寒暑假偶尔出去旅游。一切波澜不惊。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只有选择。
从2000年毕业留校至今,何川的身份仍旧是北京理工大学的一名讲师。没有成家,不打算要孩子,周末在白河攀岩,寒暑假去深山攀冰或者挑战大岩壁。生活充满未知。
有人觉得博士学历的他原本可以获得更多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有人羡慕他工作之余可以将攀岩做到极致,许多人百思不解,但在何川看来,一切都理所当然:
你要把一件事情做到最好,怎么有精力去做另外一件事情呢?选择了这个,另外一个就没有了。
家在白河
由北京理工大学出发,驱车不到两小时就到了白河。水泥森林渐渐远去,空气变得清澈,何川的家就在路的尽头。
这是一座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庄,2008年何川租下一个小院,租期50年。青灰的屋瓦顶斜斜映在蓝天里,这座建于1980年的房子,刚好比何川小一岁。四周山峦起伏,初春时节,一簇簇梨花会缀满山坡。坐在小院里,时常能听到飞鸟远去的啼鸣。
之所以选择白河,第一原因当然是攀岩。此处多为沉积岩地貌,云蒙山是少数的花岗岩山峰,白河切过花岗岩边缘,串联起一处处天然岩场。这里有300多条攀岩线路,何川记不得自己参与开发了多少线路,只记得当时为了取线路名“头都大了”。
小院的装修也处处与攀岩有关。院子里几根短木挂在半空,何川经常拿着冰镐在上边训练。院子另一侧是一面攀岩墙,是他亲自设计建造的。连卧室的墙都是由石块垒成,他可以随时攀上去练一手。
起初住在山里,何川还觉得有些孤单,但随着父母搬过来,山居岁月变得有趣许多。母亲性格开朗,爱跳广场舞,以此和村里人迅速熟悉。晚饭过后放起音乐,母亲在客厅跳起舞,家的味道变得格外浓。
小院几乎位于道路尽头,车开过这个村,前面就是渺无人烟的山野。能来这里的人,可想而知,大多是和攀岩有关。当人们聊起攀岩,有关何川的故事可能三天都讲不完。
八天八夜独攀华山
头顶的岩壁呈仰角,你不知道向上会遇到什么。脚下全是空气,哪怕有一点失误,后果就不堪设想。
仅仅是看到照片,有的人可能就已经心跳如鼓,但何川曾经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八天八夜,而且是一个人。
华山南峰海拔2154.9米,是华山最高主峰。其南侧峭壁580米,下临一断层深壑,而何川要一个人攀向顶峰。
这个想法由来已久。
2014年,他和阿飞一起完成华山南峰首攀。首攀,也就意味着未知。岩壁上水源有时不好找,他们经常要接雨水补充。实在口渴了,还会直接喝岩壁凹处汇集的雨水,嘬上几口,满嘴都是同心锁生锈的味道。
沿途有不少垃圾,是有人从山顶直接扔下来的。垃圾编织袋里装得最多的就是水瓶。有次口渴难耐,他们抓住一包挂在松树上的垃圾,在袋子里找水喝。
攀爬中,他们钻进一处树丛,往里走了5米,才发现左侧是一个大沟槽。这里相对平缓,约10米进深,高差不到10米,走近一瞧,里面竟然全是尸骨。
这里位于顶峰正下方,千百年来跳崖自杀的人,没有直接掉进崖底,而是落在这个沟槽间。两人顾不及多想,只能赶紧赶路。
登顶后,他们将这条线路命名为“好死不如赖活着”,一方面提醒人们珍惜生命,一方面纪念在岩壁上的艰难生活。
攀登华山南峰时,何川就隐隐有一个想法:
既然两个人能爬,那么一个人可不可以?
何川以前就知道有外国人尝试过独攀华山,完成首攀后不久,他在一张华山南峰的航拍图上发现了这种可能性。
看似惊人的举动,在何川看来其实很自然。一切“水到渠成”,第二年7月,他再次来到南峰脚下。没想到的是,第一天他就有些后悔了。
攀爬从两个人变为一个人,看起来何川只需要把搭档的工作统统接手而已,但事实上,他的工作量要增加两倍。
- 由于没有队友保护,他要先向上爬一段,沿途将机械塞放进岩缝中作为保护点;
- 爬过一段距离后,在顶端做好固定的保护站,通过安全绳降下去,并将沿途的机械塞回收;
- 利用绳子将装着所有物资的吊包拖到顶端,然后自己再爬山去。
吊包大约120斤,他需要先爬上一段,接着爬下来,之后再爬上去,原本580米的岩壁,他要爬近2000米的路程。后来他写道:
真的很熬人,想着后面漫漫长路,遥遥无期,困难重重,悔不该跑这荒郊野岭来,骂自己放下城里好吃好喝好玩。(信息来源:《金犀牛奖提名|何川Solo(独攀)华山南峰大岩壁》刊于:公众号“户外探险outdoor”)
万事开头难,随后何川就慢慢适应了攀登的节奏。爬过不易放保护的宽缝,解决沿途不时出现的灌木丛,经历被大雨浇透,他终于等到了冲顶时刻。
凌晨四点半,何川从长空栈道的终点起攀,此时距离顶峰还有70米。两小时后,他轻巧地爬上一块巨石,完成了八天八夜的攀登。双脚再一次站在实地上,“感觉像踩到棉花似的”,四周山峦起伏,无尽风光全在脚下,他不禁高举双臂大喊起来。
以传统攀登方式开辟华山南峰独攀(Rope solo)新线路,全程未打一颗膨胀钉,何川刷新了国内大岩壁独攀的新纪录。他将这条线路命名为“死了都要爱”,并解释说:
攀爬中间面临很多的风险,虽然风险很高,但还是很喜欢这项运动。
从入门到搁浅
从2002年第一次接触攀岩,何川与这项运动已经结缘16年。但是,第一次遇上攀岩,何川并不喜欢它。
那时朋友带他去首体攀岩馆体验,一向喜欢户外活动的他,在室内岩壁上没有找到乐趣。他回忆说:
室内攀岩是人设定的,设计线路时就会想着要制造一些难点,你爬的时候就会觉得是障碍。
对于初次接触攀岩的人来说,这种人为障碍容易让人产生挫败感。直到2003年,因为一次户外攀岩活动,何川才真正喜欢上这项运动。在他看来:
室外是天然的,是上帝造的。它其实也会有一些难点,但是你就不会觉得它是人为设置的障碍。它天生就是这样,你必须克服。可能是因为面对不同情况,心态不太一样。
之后,何川每周都要去攀岩两三次,工作日在岩馆,周末就去山里。那时候攀岩还十分小众,但这个群体反而粘性更好。大家在“盗版岩与酒”论坛分享攀登知识,讨论技术、装备等问题。此外,岩友们还成立了“白河攀岩基金”,大家一起捐钱购买专业设备,用于在白河附近开发攀岩路线。
训练了一年左右,何川觉得自己入门了,之后又参与了多条新线路的开发,攀岩技术也越来越好。然而,就在这时,一位岩友的离开让一切都变了。
2004年底,一起开线的伙伴在攀登四姑娘山骆驼峰时因雪崩遇难,何川深受打击。之后一年多的时间,他都没再去攀登。每天上班下班,不再想岩壁上的事,不再每周记挂着去山里。想起那段日子,何川只用了一个词来形容——迷茫。
那种迷茫深刻而久远,时间的浪潮一层层冲刷着记忆,他的心态也渐渐转变过来。2005年,放空一年后,何川接管“白河攀岩基金”,继续着伙伴未竟的事业。
恐惧是攀登的魅力之一
对于何川来说,攀登的本质就是探索未知。在未知的环境下,攀岩是非常好的探寻手段。他说:
遇到并克服未知是攀登中的常事,也是攀登的精髓。登一个山峰,坐飞机上去,确定性比较高。用攀登的方式,不确定性比较高。
他热衷于开发新线路,那些不曾见过的风景、无法预测的挑战,都成为他向上的动力。连对于危险的恐惧,在他眼中,也是攀登最有魅力的地方之一。
在挑选攀登目标时,何川有两个标准:一是要符合审美,二是要有挑战。攀登婆缪峰就是这样确定下来的。
婆缪峰海拔5413米,是一座坚硬花岗岩构成的尖峰,是高海拔岩石技术路线的代表。早在2004年,何川就已经在巴朗山见过婆缪峰。那金字塔般的尖顶简洁漂亮,但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还高不可攀。
直到2012年8月,何川才做好准备,并计划在西壁开辟一条新路线。那次登顶还算顺利,但下撤时的意外,让它成了何川印象最深的攀登之一。
当时何川完成第一段下降,做好保护站等队友下来,这时一块盘子大小的石头从他脚下飞走。是落石!他在攀登报告中回忆道:
被击中那一瞬间,有几个场景在我意识深处闪现,像是不好的画面,却已想不起来。冷静下来后,《冰峰168小时》里的场景在我脑海浮现,我很想活着下山,每次活动的最大目标都是全身而退。(信息来源:《婆缪西壁转西南山脊攀登报告》刊于http://gviewchina.com)
他发觉左腿特别疼,膝关节都不能弯曲。《冰峰168小时》的主角在冰缝中摔断腿,还能凭毅力爬下山,但在陡峭的岩壁上,摔断腿可就怎么也爬不下去了。他甚至绝望地想,这次是不是就要留在山里了。
何川一边用对讲机通知队友“裂缝”,一边等最初的疼痛过去。他试着动了动脚趾头,感觉腿还能发力,这才稍稍放心。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下撤的过程格外艰难。1.4公里线路,分19段下撤,左脚每次触地都疼,相当于每下降30厘米都要疼一次。其间,绳尾卡住两次,“裂缝”不得不爬上去取绳,再倒攀回来。
他们上午10点多下撤,直到第二天下午3点才回到地面。何川这才真切感觉到:
这下踏实了,哥们我活着下来了!(信息来源:《婆缪西壁转西南山脊攀登报告》刊于http://gviewchina.com)
一言难尽布达拉
面对攀登中的风险,何川一向将安全放在第一位。提前做好经验积累和准备,选择相对安全的攀登目标,天气不好就不勉强,心态不确定时就选择撤退。他分析说:
因为这个事情也不是非做不可,这可能就是一个娱乐。遇到风险的时候,就保守一点。在具体攀爬时,做好决定就去执行,遇到难点,就去爬去试。试过觉得不对,就安安全全下撤。
一向严谨的他,在攀登中很少受伤,婆缪峰被落石击中是一次,另一次是去年在布达拉峰不慎滑坠。
布达拉峰位于四姑娘山区,因正面形似布达拉宫而得名,是一座高海拔大岩壁技术型山峰。如果说每位攀登者都有一座命运之山,那么布达拉无疑就是何川的命中注定。
多年前,他读到日本登山家山野井泰史的一份攀登报告,在失去手指、脚趾后,他完成了布达拉北壁“加油”路线。那时他就被未知的布达拉吸引了:
他有着闪耀全球的攀登履历,却也要两次尝试才能艰难完成,这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路线,就这样在我心里埋下了种子。(信息来源:《一言难尽布达拉》刊于“盗版岩与酒”论坛)
2012年,他原本计划完成婆缪峰后挑战布达拉。但是,当搭档孙斌前来汇合时,才发现何川左腿受伤,布达拉计划只好暂时搁浅。
2013年,何川和孙斌计划攀登巴基斯坦的trangoTower峰。由于南迦帕尔巴特峰发生恐怖袭击,巴基斯坦无法成行。
兜兜转转,布达拉项目得以重启,之后便年年进入何川的攀登计划中。
- 2013年,第一次尝试攀登,因为准备不足,最后无奈下撤;
- 2014年,第二次来到布达拉,刚刚爬完200米,就接到了朋友在婆缪峰出事的电话,决定下撤赶去救援;
- 2015年,天气恶劣,连日阴雨,无法攀登;
- 2016年,计划和刘洋挑战女王峰、野人峰、布达拉峰三峰连登,因潜在风险,最终放弃布达拉的攀登;
- 2017年,再次和孙斌挑战布达拉,在离顶峰只有200米时,保护点意外脱落,何川滑坠7米,造成胫腓骨粉碎性骨折……
最后一次见到布达拉,他躺在担架上,像粽子一样被稳稳固定住。赶来救援的背夫抬起担架向山下跑去,他感觉像飞了起来。灰色的山岩在不断后退,何川忽然想起这座至今仍旧神秘的山峰:
回头看一眼布达拉,我知道我还会回来。(信息来源:《一言难尽布达拉》刊于“盗版岩与酒”论坛)
养伤的一年,何川在白河家中进行恢复训练,身体在慢慢康复,虽然跑不了步,但是已经能做一些简单的攀岩训练。
母亲还会说起成家立业的事,而何川知道目前那些尚在选择之外。一起攀岩的伙伴,很多人有了孩子后就告别岩壁,开始给孩子做后盾,帮他们超越自我。而何川目前更想亲自去超越,去挑战。当许多人为买房烦恼,打算用父辈积蓄和自己未来的收入换一所房子,何川表示自己不会做这样的交换。
用一辈子的时间换一所房子,这是对生命的极大浪费。
在《山中最后一季》中,有人这样描绘爱山的人:
他们都是被山召唤而来,自愿选择离群索居的生活,寻找荒野的灿烂。
命运无常,谁也猜不透下一次攀登会遇到什么。这种未知,吸引何川一次次出发。偌大的北京,足以容纳千百万种人生,你可以选择工作、选择生活、选择大房子、选择小孩子……何川也将继续选择垂直于现实生活的世界,选择未知,选择不停向上。
编辑:苑城
公号:户外探险outdoor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户外探险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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