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携手北大山鹰社,联合岩点(国内最大的攀岩新媒体)及户外探险,10.27日将在北京 @岩时攀岩 馆举行盐沙龙活动 对话高山,攀登的一万种可能。
作为民间攀岩的代表人物, @何川 自然在邀请嘉宾的名单上。此次他分享的主题是“远征布达拉”。从2013年到2017年,何川曾经四次尝试攀登布达拉,以下是关于何川和布达拉的故事,岩点特邀作者Yanyan。这一路如何,便可稍微一窥其人。
如果你想面对面近距离接触,更深刻了解何川老师,那就10.27 岩时攀岩馆见哦:)上下场都有!
作为“第一个独攀大岩壁的中国人”,何川和我说,攀登只是他的弹性需求,可能说不攀就不攀了。
他总是言简意赅,任何与痛苦有关的描述都轻描淡写,大致意思是,说了你也体会不了;又非常自我——他不要孩子,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分析,父母不该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学习时间,影响自我实现。
Alex Honnold《孤身绝壁》中提到一个细节:有一阵子Alex认为他的亲密关系影响了他的攀登,他很懊恼。
我很想知道,何川呢?
两声喇叭过后,除了车灯,目之所及,只有想象中的大山。真实的它,隐没在黑夜中。
这里是四姑娘山,世界级的攀登圣地。多座山峰长年冰雪覆盖,景区内为数不多的几家原住民家的窗户外挂满了“攀冰节”字样的横幅。天气好的时候,牛羊们会慢悠悠地占着你的车道,偶有脱缰野马,奔跑中一路肆意卸下的粪便以一种戏谑的方式耻笑着车中正襟危坐的人类。
黑幕漫上来,俗世退下了。近在咫尺的车灯,照着这一路的未知。
车里,是几天后即将尝试第四次攀登布达拉峰的队伍:何川、孙斌(何川搭档)、Rocker(摄影师)作为攀爬主力;小六(何川女友)、老聂(大岩壁攀登爱好者)和我则计划坚守大本营。
事实上,在攀登领域,所有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
在山里开车的这个夜晚恰如其分地用一种隐喻,印证了攀登者们共同的追求:探索未知。
不久前,九寨沟的一场 7 级地震让“再上布达拉”的微信群炸了一会儿,何川盯着新闻看了许久,轻轻地说,地震的话,山体可能松动,落石会比较多(攀登过程中落石作为风险衡量标准中重要的一环,尤其需要谨慎对待)。何川研究过四姑娘山历史时期的天气柱状图和降水数据,8 月除了降水多一些外,每隔一两周就会有理想的天气。
第二天,何川在群里默默地又来了句,已查,四姑娘山震感微弱,西安和朋友圈震感强烈。
就这样,布达拉之行,原计划执行。
“你们自己好好保重!”
车子开动了,何川妈妈的叮嘱才从车尾传来,声音里有一种迟疑,多余的不知说什么,但不说总觉得不完整的一种迟疑。
出发前,在密云白河的小院儿里,何川半年前策划的抱石墙初期工程告一段落:当天的任务则是用电钻打钉固定结构,外加刷两遍漆。
何妈一边扶着梯子,一边向上递电钻和螺栓。提起儿子时,她毫不掩饰那快要溢出的骄傲,“何川的名字是我起的,我们是重庆市合川人,小时候就想着要让他出名,现在出名了噢?还阔(可)以噢?”何妈特别爱笑,感染力极强。
2015 年何川成功独攀华山这一壮举,多家媒体蜂拥采访。借由此,何川父母才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得知,这个每次出远门,口中喊着「出去耍」的儿子,出了名。
问及对儿子此次攀登布达拉峰是否担心,何妈快速地摇头,现在不担心了,我知道他有把握,他很谨慎。何妈聊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她想当一名运动员。
客厅内的一根房梁上,两根绳加两个梅隆锁,组成了一个简易的引体向上系统。何妈说着就将两根手指穿锁里,腰和双腿稍加用力,做了两个引体。何妈补充,前两年她还可以一次性做 50 个倒立。而一边的何川,低着头玩手机,表情有些尴尬。
在他眼里,她妈妈所能做的,只源于一种本能,不值得炫耀。“网上一搜,稍加训练,我相信 3000 个倒立她也能做,这有什么了不起呢?这和机器有什么差别?”
何川赤着脚搭在桌沿边,用一种毫不费力的姿态,继续说,“作为人,差异点在这儿。”他用手指指太阳穴,“这才是人之为人的关键。”
外界对于攀登的众多误解之一便是,攀爬者需要异于常人的体力。事实上,何川强调,攀登更是一个“脑力运动”——攀爬者需要随时结合外部环境与自身能力去做判断,继续爬是否可能?是现在休息一会还是努力再完成几段?天气有变,要不要下撤再等等?食物储备有限,如何在保证体能的同时减少食物的摄入?
而这些判断是如何下的,更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分析过程。按照何川的风险衡量标准,客观上包含了“后果”和“发生概率”两个因素,后果可能是死亡、受伤或者安然无恙;发生概率可大可小。如果后果很严重,而发生概率极小,则判断此事可做。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抢银行永远不会被发现,OK,抢。
而主观上,需要考虑自我认知的抗风险能力。何川心里有一个风险阈值曲线,如果基于过去的攀爬经验,攀爬过程中需要处理的复杂情况大于该阈值,则选择放弃,反之则继续。
主观与客观条件匹配之后,判断才可下。这是何川认识这个世界的方式:条理、逻辑,分毫不差,缺一不可。
这让人陡然产生一种幻觉,何川感性的那一面被刻意地压抑了。
布达拉峰,海拔 5428 米,花岗岩山体,因其山体西壁形状酷似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而得名。何川曾经三次尝试攀登布达拉,但并未成功,孙斌一直都是他的搭档。
孙斌于 2012 年创办了巅峰户外运动学校,人称孙校长。校长不仅桃李天下,足迹亦遍布南北极。每年带领攀登珠峰的成员中更常见众人熟悉的名字:有王石、张朝阳、许小年,也有老狼、蒋方舟和李承鹏。十几年的高山探险经历,高海拔地区的经验积累,显然是无可挑剔。2013 年,他与何川原计划去巴基斯坦 Trango Tower,这是巴尔蒂斯坦地区喀喇昆仑山脉中的一组山峰,由 4 座海拔超过 6000 米的花岗岩山峰组成,拥有世界上最长的攀岩路线,东侧还有世界上垂直落差最大的悬崖,那是何川梦寐以求的攀岩地,但终因南迦帕尔巴特峰恐怖袭击而搁浅。不过,他俩就此与布达拉结缘。
Rocker,中国顶尖的户外摄影师,不仅曾与 Jimmy Chin(世界级全能探险运动员及摄影家)工作室合作,也在 Alex Honnold(无保护攀岩界大神级人物)来华期间做了全程的陪同。2015 年何川的华山独攀之行,Rocker 更是作为唯一的摄影师,挂在岩壁上 7 天 7 夜记录了全过程。被问及设备损坏率,Rocker 有些不屑地看向我,设备啊,不是用来珍惜的。另外,他有一个不知名的绰号:神兽。据说因在岩壁上挂了四天,用意志力阻止排泄的记录而得名。
布达拉峰虽在四姑娘景区,攀登却没有成熟的路线开发。基于何川多次的侦查,也就是多次从不同角度远远地观察 —— 比如,一般仰角线路多的话,山体某些部分会呈现黄色,线路的难度因而会大幅度增加 —— 剩余的一切,除了前三次攀爬对于线路的有限了解,仍然笼罩在神秘中。
何川和孙斌选定了布达拉北壁路线,垂直高度大约 700 米左右,2005 年曾被日本攀登家山野井 solo 完成过( 2002 年格仲康峰攀登遭遇雪崩事故后,他的 5 个手指头缺失,右脚所有的脚趾缺失)。全程计划采用大岩壁攀登方式( Big Wall Climbing ),大岩壁是陡峭的多段攀登路线,一般情况下,攀登者需要在岩壁上过夜,这也就意味着垂直的暴露感:看不见底也望不到头。通常情况下,天然岩壁会有岩缝,攀登者全程将机械塞或岩塞插进这些岩缝中形成安全保护来攀登,放一个爬一段,再放一个再爬一段。下降时再将机械塞全部撤走,这样不会对天然岩壁造成任何破坏。另外,上了大岩壁,就意味着你得 24 小时对抗重力加速度,吃喝拉撒都在离开地面几千米的地方完成。
此次攀登,一如过去的安排,何川领攀,孙斌跟攀并负责拉吊包,吊包重量至少超过 80 公斤,里面装有攀登装备,食物,锅炉,绳子等; Rocker 跟攀加拍摄。三人搭档,预计了 4 天的食物补给。
2014 年的第二次攀登,何川与孙斌的两人队伍进展很顺利。在连续攀爬了 15 个小时后,按计划进行到了线路的 1/2 处。晚上 10 点,在一片漆黑中就着头灯的光,刚把吊帐搭建完,电话响了,一个坏消息:好友伍鹏在婆缪峰坠崖,当时尚处失踪状态。伍鹏,又名自由的风,他创办的论坛“盗版岩与酒”是中国技术攀登的权威资料库。攀登圈子小,获知消息的人们都心急火燎地从四姑娘山景区的各个山峰下撤。何川和孙斌在岩壁上睡了一夜,第二天立即下撤,赶往婆缪进行搜救。
小六回忆当时的情景,所有的人以行军步速般前进,脚步声阵阵,海拔对身体的不可抗力影响都消失了,她指指太阳穴,“每个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伍鹏。”
婆缪峰 5050 米处,伍鹏被找到了,那是 2014 年的 8 月 18 日。孙斌回忆,何川刚一喊,找到了!天就开始下雪,瀑布也跟着来了。他们试图把伍鹏带下山,但由于地势情况,再往下走没法用绳索,与伍鹏的太太(柔柔)商量之后,决定把他葬在一个远离水源,普通攀登者不会经过的路线上。就这样,伍鹏留在了山上。
“伍鹏平时是个很理性的人。大家分析过出事的原因,婆缪峰有一个不同于其他攀登路线的地方是,在岩壁上的人是完全与世隔绝的,没有信号,而这一点,恰恰容易使人走极端。王二(岩友)在岩壁上经常会跟他媳妇通电话,人心里有牵挂的话,就会更理智一点。我当时接到电话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我想到了小六,何川的攀登,她都努力做到“在场”。
2016年,小六第一次为何川守大本营。那一年,何川计划“三峰连登”——和朋友刘洋连续攀登女王峰、野人峰、布达拉峰这三座山脊相连的技术型山峰。然而,攀爬的实际情况远超过了预期,何川用对讲机跟小六说要下撤,“那后面我就不能跟你通话了。”小六和向导出发去接他们,“当时雨特别大,在这段失联的时间里面,我真的很怕,生怕有什么闪失。见到他的时候我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了。我记得很清楚,他跟我说,这趟爬得挺凶险,走,咱回家去!在家爬爬也挺好,为什么要搞大岩壁呢?不爬了,以后都不爬了!!”说到这,小六突然换了腔,“妈的,这句话有效期就维持到了第二天,搂着我睡了一宿,第二天什么都不记得了。”
今年的布达拉,小六依旧来了。但行进伊始,她的身体却亮起红灯,这一病从北京病到了成都,从成都延续到了四姑娘山。几天后,小六病情加重,甚至呼吸都变得困难,何川和老聂决定送她回成都养病。
几天后,布达拉攀登正式启动。
布达拉的营地位于 4700 米处一凸出的山脊上,从山脚通向此营地的徒步路线,除了要面对碎石堆,小树林,还要穿过河谷,越过草皮,淌过土坡,跨过冰川,最重要的是,大家还需要克服短短几小时内上升的 1000 多米的海拔。那天,明明是上午 8 点出发的,才没一会儿,就像是已经过了半天。时间的概念消失了,只有脚下的根本不是路的路,看着别人的脚印走才可以保证安全的路,在提醒着攀登队的每一个人,你有一个目标,就是走到大营地。
三年过去了,除了一些天气因素导致冰川有一些形状上的改变之外,布达拉峰,还是那个他们过去认识的样子。万事万物,风云流转。山峰之不变,反倒是映照出了人类所有的自负与自卑。
攀登过程中,最困难的处境是,你还在对抗重力的时候,突然没了选择。下撤极度困难,唯有不断向上爬。你又爬了 40 米,眼看着下方设置的保护点离你越来越远,抬头向上望去,只有未知在前方等着。你忍不住忧虑,这一不小心的冲坠就是 80 米的距离,如类比光滑平整的建筑物,那至多是 20 层楼高的蹦极,而面对岩壁,碎石以及凸出的平台,后果是不可想象的。一旦这样的恐惧占据你的头脑,就会挥之不去,当你都不信任自己的时候,你该下撤了。孙斌表达的更是直白,我要是在岩壁上想媳妇儿了,那我知道我得撤了。
小六在成都稍好了一些,再次进了山。然而刚到山脚下,她又着魔似得恢复了病怏怏的状态,说一句咳半句。她一心想着好转后能上山,真正地守在大本营。她自己制定了一个计划,先上红杉林( 3840 米 )适应海拔,然后雇一个当地人做向导,哪怕走一步需要歇两步,哪怕需要手脚并用地徒步十几个小时,她也要爬到大本营看看。
“否则就太遗憾了。”
可她的身体不愿妥协。考虑再三,她还是决定在山脚下等消息,这已经是她力所能及的,离何川最近的地方。
老聂用对讲机和岩壁上三位沟通,然后将进度汇报在微信群里:
-刚刚跟上面联系过,今天第四段顶海拔 5010 米,目前众人刚吃完饭,九点半就准备睡了,明天希望再推进 200 米。
– 凌晨开始下雨,进度要推后了。没有太阳能补充我也要进入省电模式,傍晚再通报进度。
– 最新消息,目前还差一段吊包。最少需要一小时,搭吊帐需要一个半小时,因此住进去要凌晨了。不过何川夜战经验丰富,没什么好担心的。好消息是营地位置很好,有平台可以睡觉。
在大岩壁攀登过程中,如果能找到一个平台,实实在在地躺着睡觉已是一种极大的享受。2013 年何川和孙斌的第一次布达拉视察,他俩是坐着睡了一晚上的。
当时,两人先是由于对整个地形缺乏了解,就营地的位置设定已争论不休 —— 何川认为若在 4100 米处设置营地,落石风险太大,坚决不愿意住。没有人愿意妥协,他们互相质疑对方的判断。故事的结局是,何川一天都没有在该营地呆过——他每天花数十个小时徒步上下山,适应海拔,但不过夜。
开始攀登后,两人决定使用轻装快速的攀登方式:不带吊帐,在岩壁中间阶段做露营。事后证明,那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可以休息的地方是一个水坡,他们用工具刨出一个台阶,把绳子铺在上面,穿着安全带,把自己装进睡袋,然后坐在绳子上,就这样半坐着,睡了一晚上。但由于睡着后身体在无意识状态下容易向下滑,一动,安全带就勒紧,时间一长腿就麻了,麻了就醒了,于是只能挪动屁股重复之前的坐姿。这个经历实在太痛苦,第二天两人商量了一下,就略有些狼狈地向下撤了。
何川重申信条,“攀登没有奇迹。”他坚持说自己不喜欢冒险,他每一次的判断都经得起自己那套风险衡量体系的检验。在岩壁上,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和时有时无的雨雪,他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自己的判断。换言之,如果接近登顶,遇到难点无法攻克,何川一定会选择下撤。再艰难也要下撤。不逞英雄义气,不被自己的登顶的欲望控制,是他一直坚定的原则。
小六很了解他,何川很惜命的。户外的人,玩的时间越长,越惜命。我给你举个例子,有一次他的手指破了个口子,他会找消毒水,怕感染。这样的人,怎么会去玩命?不会的。他心里有数。
小六从来不会参与到何川攀登计划的制定,“他通常是决定了,跟我说一声,我就说好。你想好了就去爬。”即便这样,那种掩饰不住的担忧,还是挂在她脸上。
8 月 24 日微信群中传来了确定的好消息:
– 凌晨 1 点半,何川孙斌刚把吊帐搭好,烧水做饭吃好就已经两点多了。明天预报大雨,休整一天,计划后天冲顶。目前队伍士气很高!
不一会儿,老聂传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 看见了没,中间黄人往上找一个红点是何川,下边是吊帐。
– 看见了!太好了!能看见轮廓也是安慰啊!
第二天,群里安静的异常。后来才得知,何川攀爬过程中设置的保护点失效脱落,一个冲坠,左脚脚踝变形,骨折的可能性很大。小六接到通知后马不停蹄地联系救援,担架连夜从成都送进山,再由当地村民送上营地。下撤过程中,何川的左脚不能碰岩壁,用左手和右手代替,与右脚配合,孙斌先下降,再帮助何川下降,Rocker 则负责带所有装备双绳下降,之后三人再艰难地横切 150 米的冰川,这才回到了老聂守候的大本营。到底有多艰难?孙斌用了一个词,“无以言表。”小六则是更简单的两个字,“求生。”
成都医院照了 x 光后确定,何川胫骨粉碎骨折,腓骨骨折,需要手术。彼时,攀登仅剩三段,线路难点基本都已攻克,距离顶峰一步之遥,眼看着下一个保护点近在咫尺,一贯谨慎的他没有反复检查当下的保护点,结果,岩石崩了,塞子脱落失效,紧接着一个冲坠,一个仅 5 米的冲坠,他掉在了一个凸出的平台上,不及他反应过来,脚已经变形。
何川意识到,这第四次布达拉攀登,他不得不放弃了。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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