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有一本关于文身的摄影集。把它打开的那瞬间,某种低温的魅力抓住了我的心。华丽绚烂的虚构世界呈现于皮肤上,虽然它是与人一体的,却明显带有属于自己的生命。
摄影集《蓝像 : 须藤昌人刺青写真》(小学館、1985)介绍十位日本文身师的“作品”、即是男人们身上的各种文身,而其中提供作品最多的是“三代目彫よし(Sandaime Horiyoshi,中文写法就是三代目雕佑西)”,今年 73 岁的日本传统文身师。他不但在日本文身界赫赫有名,而且在海外的名气更大,可谓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型的一位匠人。位于横滨的工作坊和他创办的“文身历史资料馆”经常迎接国内外的文身爱好者,其中还包括著名音乐人,如红辣椒、大卫·鲍威等。然而,据该资料馆的馆长中野真由美女士(三代目彫よし的妻子)介绍,这几年的来客中最多的是中国朋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很喜欢和我老公合影。”
在中国的文身界,让三代目彫よし(后文简称为三代目)这么有名的原因有几个:第一是因为大家认为他是山口组御用文身师。第二是因为他的技术水平独自出众,据说他从不用手稿,而直接把图案画在顾客的身体上。再来是因为他的传统日式图案很有讲究,自带独树一帜的风格。
这次本人幸好获得专访这位文身师的机会,拜访了位于横滨的他的工作坊。横滨是在日本拥有人口最多的城市,但因为他的工作坊位于闹中取静的住宅区、昭和时代风格建筑的第二层,和横滨站周围的热闹程度比较起来,感觉又是另外一个世界。工作坊的门外挂着刻有“三代目彫よし”的木牌,门前摆了一只狐狸、在日本常见的“稻荷神(农业与商业的神明)”使者。敲开门,从里面出现的是三代目本人。
“来了,辛苦了。进来吧。”他的口气非常亲切,动作也看似很随便。但进来那一刻他对视了我的眼睛,这目光并不像年过七旬的老人。房子里面不大,经过一个小间就是大约有 30 平米的榻榻米房间,这就是他的工作坊,让客人躺着忍耐痛苦而做文身的地方。我们先互相寒暄几句,他的话语干脆利落(而且后续的采访里经常用黑道专用词),极为带有过去的“潇洒男人”风格。接下来他直接坐在榻榻米上并用手示意,我跪在榻榻米上行礼。本次的采访就这样开始了。
任侠之士
三代目彫よし的本名为中野义仁(Nakano Yoshihito),昭和 21 年(1946 年)生于日本静冈县大井川河流边上的城镇岛田市。他的父亲是木屐匠人,爷爷是活跃于明治时代的任侠之士,中野义仁小时候受了这位爷爷的关爱而长大的。
“我出生时他已经是‘正义人’,但他年轻的时候算是黑道人士,祭祀或集市中摆摊而谋生。故此他特别注重并贯彻男人之道,讲义气。记得他跟我说过:将来做什么都可以,但一定要做日本第一,哪怕做小偷就得做日本最牛逼的小偷。他就是这么个人。所以我后来不顾父母的反对立志要做文身师时,也就想做一个绝不会输给别人的文身师。”
初中毕业后中野义仁便离开父母家搬到静冈县清水区,找了一个不到八平米的房间而寄宿。有人说当时他选清水区是受了明治时代的民间英雄“清水次郎长[1]
”的影响,而本人向三代目确认这点时,他却边挥手边说道:
“不不,那完全是编出来的。我当然不讨厌清水次郎长,这个人物确实是好人,兴建港湾、进行富士山周围开垦计划、设立日本第一所英语私塾等等,他为当地民众的贡献不胜枚举。但我搬到清水区是因为那里的工资高,仅此而已。(笑)”
“当时的学生到初三就被分成两组、‘升学班’和‘就业班’,我属于后者。临近毕业时段,学校走廊里会贴出很多招聘信息,我选了其中工资最高的,就在清水区。那是日立制作所的承包商,当时日立公司做的马达盖是铁质的,做坏或报废了的铸件集中在一个地方,用巨大的铁球来粉碎后回收、再次利用。这份工作特别危险,把那个铁球在空中固定的只有一个钩,球掉下来后若滚到你那里,人就没命了。有的铸件太厚,必须先用电动钻机来打孔方可。有一次一个小铁片碰到我脸上,眼睛差点失明了。后来,老兄给我介绍另外一份工作,在造船工厂做溶接工人的活。后来才得知,老兄只想要猎头佣金而已(笑),不过工资也比原来要高,而且没那么辛苦,所以我也挺满意的。”
在这段时间里,中野义仁身上有了人生第一个文身,当时他 21 岁。这可以说是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因为他所住的木造公寓,里面的居民要么刚从监狱里刑满被释放出来的黑道人士、要么是一本正经的匠人们,他们身上都少不了文身。另外,中野义仁心底对文身含着来自幼时的一丝憧憬:
“那时候普通家庭都没有自己的洗澡间,大家忙完一天的活就带小毛巾到钱汤(sentō=公共浴场)。有一天,我还在小学吧,洗澡的时候见到刚好从浴缸站起来的男人,他身上居然满是文身,我震撼了。太帅了,实在了不起。这个冲击力一直留在我心中。开始自己赚钱后,我看了很多图片和文身,最喜欢初代彫よし的风格,就请他在我背部做天女的图案。现在我背部有天女和龙的图案,是初代和第二代之作。”
文身师的“茅庐三顾”
青年中野义仁上门找初代彫よし(以后为初代)并且把他认定干爹,就是为了一件“小事”。
此前他有自学文身,已经可以用自制工具给别人做文身了,朋友们之间的口碑颇高,完全能靠此谋生。但独自学来的技术和知识范围总会遇到瓶颈,比如颜色的控制和手法等,中野义仁很想找初代并从头到尾学好“真正的文身”。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他便写了一封信给初代,却毫无回音。接下来他用“chikki(过去日本国有铁道提供的托运服务)”和专人直送方式来寄信,还是没有任何回应。纳闷一个多月,到寒风瑟瑟的二月份,中野义仁决定直接找初代并当面商量。
“其实他当时蛮认真听我的。最后初代问我:做学徒不赚钱,这能否接受。我说钱是无所谓的。初代说,已经可以靠文身赚钱的人还愿意来做学徒,这个人比较可靠。”
“就这样可以做弟子了嘛,但当时我还在别的地方上班,先得把原来的工作处理好。让我最头疼的是,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个好人,和我的关系也非常好,我怎么都没办法当面跟他提出离职这件事。最后我留了一封信给老板,表示感谢和歉意,也说明我将来想要做什么。后来我听别人说,那位老板看到我的道歉信之后表示满意,因为一般年轻人离职时一溜烟就走人,什么都不会说。”
“到了四月份,我只带一个波士顿包(包底呈长方形,采用硬质面料做成的包),里面的七万日元是我的全部家当,就这样来到横滨的初代住所。那天他刚好不在,大姐(初代的太太)帮我打电话到什么地方,向话筒说道:你的弟子来了。一开始就这么叫我弟子,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呢。初代骑摩托车马上回来,带我去他的工作坊。看到他的工作坊的那刻,想到自己终于可以成为真正的文身师,我感动不已。初代给我住工作坊的二楼,这楼梯特别陡,我至今从来没看过这么陡的楼梯呢,在二楼有一间四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它的一半被架子鼓占领,是二代目(初代的儿子)玩乐队用的,剩下的两个榻榻米上铺了薄薄的床垫,材料是聚氨酯海绵什么的、很便宜的那种,上面再放一张夏天被,还有枕头。都是全新的。初代跟我说,因为我要来就买了这些。看到那张床垫我简直感激涕零,过去到处流浪、住过很多地方,也没有一个对我这么好的。那一刻我就下了决心,这辈子要献给他。”
1971 年樱花满开的春天,25 岁的中野义仁正式入门初代彫よし并成为他的弟子,并踏进日本文身的世界。
做弟子的生活
长年流浪到各地的中野义仁终于遇上好师傅,但做他的弟子并不容易。说及做学徒的那段时间,三代目的主要回忆可以归纳为一点:被骂。
“真的天天被骂,做啥都被骂。比如,初代说明天星期天可以休息,我好开心呀,就出去玩。晚上接到初代的电话,他很不高兴地问我去哪儿。我说去看电影,他马上轰一声:‘八嘎呀路!今天来了个客人!’我心想,是他说我可以休息的呀,但也没回嘴。还有一次,在夏天工作结束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澡,刚好初代打来电话,但我没听见。洗完澡初代又打来电话并问我干嘛,我说刚才在洗澡,他说‘可真阔气啊,我这边刚才有客人呢’。我真想说,夏天忙完一天洗个澡都不行吗?但这也换来一声:不好意思。上一代的人就是这样,自己说的事儿都对,做错也对。就这样。”
但被骂并非意味着被讨厌。当时彫よし一门下有不少弟子,有的不堪天天被挨骂的日子而悄悄离开,有的干脆被初代赶走。
“有一次初代叫我去把一个弟子劝走。那小伙子并不坏,从不顶嘴,也没有被初代骂过。我很不情愿也没办法,把小伙子请到咖啡馆说:初代要让你再考虑考虑。他说一声好,就回去了。老爷子只要事情弄不好都交给我,心情不好就骂我,但好像他是用这种方式来疼我的。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
一般刚开始做徒弟的并不能碰上工具,而只能透过打扫、整理房间、为师傅跑腿或照顾客人的间隙看着师傅的手法,断断续续地偷学几年。但因为中野义仁已经有做文身的基础和经验,于是他入门后没多久被允许参与部分工作。
“刚开始只做比较简单的,比如施晕色最黑的部分或画粗线。所有的流程都通过手雕的方式来完成,完全不借助电力设备。再过几个月,初代叫我做再多一点,就这样慢慢能做全身的啦。自己做完的文身,我想问初代做得到底可不可以,但他绝不跟我说什么。他是会看的,但只说‘嗯’。有时候我做的文身明显做不好,几乎可以说是失败的,我就问他自己做得哪里不对,但他的回应也就只有‘嗯’一声。你只能从他的表情和声音猜,刚刚的‘嗯’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得自己动脑筋。每天就重复这种‘对话’。”
当时并不存在电动纹身机,要做日本文身就只有“手彫り(tebori=手针)”,在右手边拿的长针贴在左手拇指侧面,用颜料浸润的针头反复戳皮肤。将颜料填入体内的这个技法一般被分为“芋突き(imotsuki,指用针头连续轻击皮肤)”和“ハネ針(hane bari,指针头拨动的动作,会发出噼啪声)”两种,但按三代目的说法,这两种顶多是“初级中的基本”。
“要学好手针,到目前也并没有任何书籍或资料,你只能靠口传或跟着师傅学习。所以我跟你讲,现在很多文身师说是会手针,但只会’芋突き’和‘ハネ針’的基本功,这不算会手针。我们还有很多技法,比如‘タテ針(竖针)’、‘ヨコ針(横针)’、‘カド針(角针)’、‘ウラ針(里针)’、‘ヒネリ(捻)’等等……你把这些好几种的手法组合起来,方可做出像样的晕色。晕色也有四种变化:薄墨(usuzumi=淡墨)、中墨(nakazumi)、本墨(honzumi=全黑)和曙(akebono=渐变),能自由地操控这些技法的,估计在日本也应该没有几个。”
在三代目的描述中,做弟子的生活并非只有工作、吃饭和睡觉那么单调。本次采访中他笑容最多的,就是回忆满腔热血的青年时刻。
“有一次我在伊势崎町(初代工作室所在地)的路边和别人打架,打得可厉害,差点儿把对方弄死。我看见对方在地上开始抽筋,觉得不妙,就揽了个出租车逃掉。为了搅乱可能会来追捕的警察,我换了好几趟出租车,到晚上才回到房间。第二天一早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看报纸,查下有没有关于伊势崎町杀人案件的报道。后来,大概过一周吧,老爷子突然跟我说不要随便打架。他说我们文身师并非小混混,而是技巧纯熟的专业人,所以得多保重身体,不然没法工作。我听他的,之后不打架了。我到现在还会想,他是不是知道打架的是我,还是这只是个偶然。也许他是知道的哈。”
“还有一次,初代的女儿突然来找我说,要给她做文身。你想想,师傅的女儿哟,我真不敢碰。可是她还说若我不给她做,她就去‘雕锦(是彫よし的对手)’那里。没办法,我只好给她做文身。没过几天初代发现女儿身上有了我做的文身,他马上来找我臭骂一顿,但我并没有去解释、也不提‘雕锦’那件事。我给他的女儿做文身是不应该的,无论有什么理由还是不对,这种情况男人不能解释,做错就得认。”
儿女不知父母心
有一天,中野义仁被初代叫过来。以为又要被骂,结果师傅递给他一本银行存折。初代说道:“里面存了 100 万(日元)。”中野义仁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简直当场发呆了。
“做弟子的时候,我的分成是百分之十。当时我的收费标准是一场 1500 日元,这样算起来我做一场只能拿 150 日元,其他都交给初代。文身工具旁边有个小箱子,做完文身客人把小费放进这个盒子里,当时不叫小费(chip)而叫‘香烟费’。也是百分之十左右的标准吧。现在这个习惯已经没有了,但过去有人去做文身,不给小费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所以不管是黑社会的还是匠人,他们做完文身,先把费用付清,然后再给点钱。老爷子偶尔过来问我那箱子里的是不是小费,等我点头便拿走。我想他怎么这么恶劣,连小费都要没收!还真没想到他默默把这些小费为我存款。我打开那本存折后发现,那款并不是一次性存下的,而每周存一点、再存一点,花了好几年的存款。因为小费也要跟初代、二代目和我三个人平分嘛,其实没多少钱。我真不敢碰这么珍贵的大款,就这样才学到存款这件事儿。之前没这个概念,手里有多少就花多少。哎,过去人做事这么潇洒。换到现在,你肯定事先说好分成是多少、给你存多少,不然对方会疑惑。但上一代那些人不会开口,而默默地帮你存钱,到 100 万就拿给你。这就是他们的美学。”
身教重于言教,孩子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的。中野义仁后来有了自己的弟子时,开始为他们存款。
“但是,没有一个坚持到那一刻。我帮他们存一百万之前,他们全都走了。所以为他们存的款,都回到我手里(笑)。不过这点我并不想抱怨,因为年轻的时候自己也没明白老爷子为我考虑这么多。就如谚语里说的,儿女不知父母心嘛。”
师傅的病以及袭名
其实中野义仁在初代身边工作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后来初代生病住院了。之后的每一天他去医院看师傅,他是在师傅的一家人中唯一愿意去探望的。每天吃完午饭,中野义仁在便利店买两个肉包子,然后到医院。在病房里有位负责看护初代的人员,把包子递给他,然后和初代聊天一个小时。当时工作坊里只有中野义仁一个,他又没什么名气,客人少得可怜。那些日子非常平淡,上午画画,下午去看师傅,之后看看书再画画,而每当中野义仁出现在病房时,初代会问他一句:
初代:中野,你今天有活吗?
中野义仁:啊,没有呢。
初代:是嘛……怎么会呀。
1979 年(昭和 54 年)初代向他提出袭名事宜,要让中野义仁继承师名“彫よし”并成为“三代目”,但中野义仁还有点犹豫。
“二代目是 15 岁就开始学文身的,当时已经可有名气,而我是 25 岁才开始真正学习文身的徒弟而已。经历上有这么大的隔开,我有点不敢接三代目。因为当时二代目漂泊在外,我问老爷子若大哥(指的是二代目)回来怎么办,而他轻松跟我道:‘那么就让他做你的弟子呗’,我听他这么说更不敢(袭名)。”
中野义仁刚做弟子的时候,初代也没有让他袭名的打算。初代曾经跟中野义仁说过,等他学好文身即可到深川(Fukagawa:东京都江东区的行政地区名)开个店。初代年轻的时候在深川地区做过建筑工,他知道那儿黑帮多,不愁客源。“但人生的安排总是神奇奥妙,谁也摸不清底细。我就莫名其妙地成为三代目了。”
后来二代目回来时,找中野义仁说话:“我们坐在咖啡馆,二代目问我是不是真的打算袭名。此前二代目也有过弟子,但全都走了,所以他对弟子都有点不信任吧,也可以理解。”
但自己不在父亲身边时,中野义仁并没有违背师兄的信任、一如既往地照顾初代,二代目最后也不得不认可他了。后来二代目在中野义仁袭名后不久就离开文身界,按中野义仁的解释是因为人际关系上的各种原因:“文身这个世界很复杂。不像现在,过去很多客人属于黑社会的,有时候文身师被他们利用,或夹在两边客人之间,特别辛苦。二代目可能受不了这些,不想做了。”
初代提出袭名事宜的同时,向中野义仁拜托了身后事,就是自己的太太。“亲属并不可靠,但外人会负责任,是不是?”师傅这么问他,中野义仁只能点头说道“嗨”。“那一声嗨,就是把我捆绑在这里的铁链子。那天我说的嗨、薄薄的床垫和 100 万,这三个对我来说带有决定性的。若没有这些我很可能离开这里。”
至今他还把大约一成的收入交给师母。“践约”对中野义仁来说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而这也是他小时候从爷爷教育中学到的:
“哪怕是口头的约定,对我爷爷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的。小时候的有一天,我放学后在家做作业。觉得好无聊,一会儿看挂钟一会儿看课本、东张西望,有点坐不住。爷爷看见我这个样子,问我是不是跟朋友有约定。我当时并没与什么约定,但想知道若真的有,他会怎么样。于是我跟他说,其实有约定。下一个瞬间他大声责骂说:‘作业和约定,你说哪个更重要!?’就这样让我轰走。他教我一个约定多么重要,我也记住了。所以到现在,我对约定这件事非常重视。年轻的时候和朋友喝到凌晨,上午起来想一想,都觉得和对方约了什么事儿,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当时家里有电话机的很少,我只能骑车到朋友家,问清楚昨晚是否约了什么事。这样我才能安安心心地去工作。”
找人要在人中
中野义仁三十三岁时继承师名并成为三代目,但刚袭名时找他的客人寥寥无几,这让他差点做“兼职”了。
“当时确实没客人,一个月只有一两个,打电话来询问的也就两三个,为了糊口我还想过开家成人玩具(情趣用品)店。而我刚想到这个方案,在报纸上出现一则报道,有个歹徒窜入一家成人玩具店并把看店的老太太锤杀,老太太当场身亡。我马上知道自己决不能开这种店,万一发生什么事,彫よし的牌子会受影响。那么只剩下唯一的路,去找客人。日本谚语里有这么个说法:找人要在人中,找米要在米中。所以要找文身的客人,得去人多的地方。喜欢做文身的还是黑社会成员为主,他们一般都在闹市区,所以我每到晚上去酒吧、snack(家庭式酒吧)那种地方走一走。有些酒吧有玻璃窗嘛,若透过窗户看到认识的哥们就进去打招呼。”
三代目:大哥您好!好久不见。
大哥:哟!好久不见。来,坐下嘛,最近怎么样?
三代目:真不行,快饿死呢。大哥,您能否把哪位给我介绍?
大哥:行啊,下次叫年轻的到你那儿。
经这些“努力”,三代目的客人慢慢多起来。在工作坊,若在客人身上看到别人做的文身,他就跟客人说一声并拍照,以便作为日后学习的材料。等客人的时候也不肯放下画笔,他的画稿贴满在小房间里。“横滨那里好像有个好学的文身师”,这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且变成三代的口碑。“所以呀,古人的谚语不能马虎,他们说的确实对,找东西就得找对地方。我也从此学到一招,人生陷入低谷的时候,更得出门走一走,不能退缩也不能把自己关在门后闷着。”
“您真努力。”我随意说了这一句时,三代目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
“确实,估计现在的年轻人不太会做这种努力。我这么拼命,并不是为了钱或名气,而就是为了初代。在病房里他问我今天有没有活嘛,听我说没有,他叹气道:‘是啊……’那个声音呐,哎,我感到特别心酸。我真心不想让他为我伤心或失望。这是我那么卖力、好学的主要动机。”
“当然,努力提升技术,最后对自己也有好处。但出发点是对方。比如,男人在外面拼命就是为了让老婆开心,想赚多一点的钱拿给她。你也是吧,写文章当然是为了你生活和自我实现,说到底不管是什么工作都是为了自我吧,但为了实现自我,必须有第三者的存在。若很多人喜欢你的书,你很开心,若销量不好,你很伤心,所以你努力。我也一样。”
“中野先生,鞋子!看鞋子哈!”
关于上面介绍过的小费一事,三代目后来跟笔者另外说起了有意思的故事。做文身的收费,随着他的技术提升,刚开始是一场 1500 日元,后来涨到 3000 日元,继承师名前已经是 5000 日元了[2]。
“初代也跟我说二代目都不敢(收这么多)。但我觉得自己的技术已经可以了,所以坚持了 5000 日元,后来大家也接受了。我刚跟你说客人给的小费是大概一成,但这就是普通客人的标准。若换到黑社会的大哥们,尤其慷慨。”
当时黑社会成员的主要事业是赌博,天天打赌,直到天亮。到凌晨并收场后,组里的老兄从“寺钱箱(寺钱/terasen 是黑帮专用词,指的是给主办方的分配)”抓一把钱给兄弟们,每人一天两万日元都很正常,他们带这笔钱来“雕(做文身)”。
“这些客人大概在中午左右开始来做文身,做完给我 5000 日元,再给一万日元作为小费。小费是文身费用的一倍,他们的算法就这样。我是拿 5000 日元就够了,小费不接受。后来客人自己想办法,做完文身休息的时候指着房间里挂着的衣服问我:‘诶,那件衬衫是你的吗?’ 问得津津有味儿,感觉他对那件衣服特感兴趣。我说是,结果他起身离开的时候便把一万日元纸币塞到那件衬衫的口袋里。下次我也学会了,把衬衫藏起来了,表示坚持不接受小费。结果呀,他看上我的鞋子。回去时他问我:‘这是不是你的鞋子呀?’我说是,他关门那一刻跟我说:‘中野先生,鞋子!看鞋子哈!’ 说完就走开。那时候的哥们真好玩,也很潇洒。”
他们那么肯花钱,也和黑社会的传统有关。就如“江户人(老东京人)有钱不过夜”这个说法,大哥早上给的钱要在当天花掉,对他们来说“计划性消费”或“存款”属于天大的笑话,会被同辈们看不起。
“当然少部分的钱会留下来,不然会不方便,但他们确实很肯花钱。手头紧点的时候、或需要大款时,他们时会考虑进监狱的。比如警察偶尔要来查非法赌场,但这互相通情达理,警察来之前会悄悄通知给黑帮们。组里收到通知后会选一个兄弟,警察来的当天故意让他留在赌场。在这种情况下被抓起来的兄弟,组长会给存一笔,比如一天算一万日元。等你两年的刑期结束后出来,想想存到多少钱?好几百万呢。当时的几百万,换到现在的物价来看,相当于超过 1000 万日元都有可能。所以我在工作坊也经常听他们年轻的互相商量,到底下次该不该去(被勾留)。当然,你自己去找麻烦,组也不会帮你什么,但若你是为了组和兄弟们,他们肯定会照顾你的。”
在三代目的心中,真正而传统意义上的黑帮和所谓的“愚連隊(=不理会道德并会使用暴力的不良青少年族群)”是有明显区分的。因为前者和三代目的来往比较密切,他特别佩服并赞扬黑社会的相互扶持、关怀的精神。
“不管是模拟的亲子关系,还是传统的‘女人三从(指妇女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说到底都是关怀。在黑社会的世界里,到现在还留有这个传统。若在日本什么地方受灾,他们的本部马上联系到各地支部,用海(船)、陆(卡车)和空(飞机)等各种办法把生活物品送到灾区。食物、水、纸尿裤、卫生巾,什么都有。比政府的救援行动还早得很。大家受苦时第一时间动身的,就是他们。所谓‘任侠’的本质就在相互扶持的精神中,但主流媒体都不会去报道。关东大地震(1923年)也好,东日本大地震(2011年)也好,全国各地的黑社会协力帮助民间,都一样。我还听说有一个黑社会的大哥,在福岛发生核电站事故时只带一个兄弟单独去帮忙,投了私产 1000 万日元。这种人不玩推特也不写博客,当然媒体也不会报道,只有身边极少的人知道。黑社会的人不宣传这些。”
“那时候的美学,现在越来越淡薄了。”三代目这么衷心于黑帮们看不见的美学以及“仗义每多屠狗辈”式的情怀,一方面是因为这就是他心中的仗义,二是因为这种思路和文身有直接的关系。
“现在的年轻人,他们首先就在胳膊或脖子那些比较明显的地方做文身。他们一旦脱衣服,比如在背部,平时被藏起来的地方就没有文身。那不是美学,就是丑学。过去的人,他们首先在不明显的地方做文身,慢慢多起来才做到别人看见的地方。过去只有在胳膊上有文身而背部啥都没有,肯定被人笑话的。”
讲到黑社会,笔者乘机向三代目提起“山口组御用文身师”事宜,又被对方挥手否定:“我并没有专属某一组。”
“就如大家所知的,山口组这几年分到三组,就是六代目、神户和任侠。假如一个文身师专属某一组,给他们做文身,若将来他们万一又要分组,肯定是里面有些人的文身无法继续了,客源会受影响。再说,专属一家黑社会,等于是自己的动机得向上面一一报告,比如去海外参加文身比赛,出国的时候就得打招呼,回来又得去一趟报告。”
三代目笑着续道:“好像中国朋友都喜欢山口组御用这个说法,经常跟我提这件事。当然,我的客人中有山口组的,也有别的组的、色情行业的、年轻人或外国人……只要不是未成年人,我都会接受的。”
日本文身与外国人
据三代目介绍,日本传统文身中使用的颜色并不多,过去只有墨黑、朱色和褐色的三种。后来多了蓝色和黄色,但在一两年中蓝色变发黑、黄色变褐色,影响美观。于是他还在做弟子时就开始寻找颜料。
“日本传统文身的颜料并不多,只有黑、红和褐色三种。红色的原料‘本朱’是硫化汞(硫和汞的化合物),施术后人会发烧的。38.5°C的高烧,三天三夜。过去施文身真的很辛苦。我后来听说关西(大阪周围)有几家做颜料的,但东京附近真没有。那时候野心最大,想做和别人不一样的、更漂亮的文身,所以天天去找颜料。也会跟别的文身师打听,但这属于机密嘛,他们也不会告诉你的。后来好不容易听到别人说新桥(位于东京都港区)那里不错,我就靠这一词,就去找厂商。花了好几个月,在新桥到处打听,还真找到一种特别漂亮的湖蓝颜料。先在自己的脚上做文身试一试,确定没问题,就给客人使用。不过现在在工作坊里使用的颜色,大部分是海外生产。”
三代目虽说相信传统手针的好处,图案细腻且颜色亮丽很多、不易褪色,但在海外的 tattoo 相关技术也日新月异。也因为罹患多年的肝功能衰竭,现在他每周有几天必须躺着做透析治疗,若只靠手针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完成巨幅的文身作品,故此现在会使用电动文身机。
来自三代目的instagram。几乎是free hand(徒手画)的文身过程,一开始就看不出最后出现的画面如何。“鲤鱼、龙或蛇,它们的图案都在我脑子里,直接在顾客的身体上画就好。图案和画风大家都能模仿,但 free hand 式创作,好像没有人可以做的。这条龙就这样可以继续画到全身、连接成一体的。”
来自三代目的instagram、传统手针做法。“别人花两三个小时,我只用三四十分钟即可完成。这样客人比较轻松。这个过程中,会用到我刚才跟你讲的好几种手法。不然,不会这么快。”
至于说及海外的 tattoo 和日本的传统文身差异,他的重点并不在图案和技法,主要还是在精神方面。
“入门彫よし时心中怀有黑帮风格的义气,我想既然成为弟子就要好好做事,将来一定要让师傅为我夸耀。所谓的‘种松杉木[3]’。所以呀,我有一天在外面看到一家新开的文身工作坊,离初代的工作坊不远。我向初代打了小报告,而初代的反应非常淡。他说这不要管,水平不高的在附近,反而能显出我们的技术好。听这个我服了他,好帅。现在我老婆会跟我说这横滨哪里新开了文身工作坊,我就学初代的、模仿他那句话。(笑)”
据三代目介绍,横滨西区一带属于彫よし的势力范围,按道理来说别的文身师是不能设有工作坊的。
“别人不能,若是彫よし一门弟子,更不能。因为这等于是剥夺一家人的生意。我们文身师开工作坊,过去必须和当地别的文身师有一定的距离,至少三个电车站的距离。准备开工作坊时段,你首先跟当地最老的师傅说一声,若他能接受,就向当地其他文身师们打招呼,方可开业。这是必须的。我们西区过去有过一个例子,年轻文身师快要正式开业的时候才找我,我说不行。我是在这一带年纪最大的,若我说可以,附近的文身师哪怕不愿意也得接受新来者。所以我跟这位年轻人说,去找别的文身师,看看他们能否点头。结果没有一个接受的,他回来跟我说一声,就收摊去了。他这样就浪费了一大笔钱。”
听起来好严格。但此刻三代目的声音淡淡如冰:“黑道社会不能接受这种行为,匠人社会更不能。不然没什么美学了。现在我们讲的是文身,这和开个拉面店是两样的。”
他继续道:“一个文身师的势力范围过去就这么广大。现在就不一样,走路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家,互相都不认识,也不打招呼。海外的 tattoo文化,他们挂着自由风格,把本来就有的这些传统搞得乱七八糟。就如外卖便当店,这里有一家,斜对面有了看似同名的另外一家,只在店名上加一个‘元祖’。再走几步又有一家外卖便当店(笑)。他们也不明白这么个做法为什么不行。可能因为教育系统不一样吧。做什么事,都有个顺序。你先要打基础,要好好学,再来做大点的事。现在的年轻人不一样,一开始就想做大。用这种方式达不到好质量。这就是现在的日本。日本年轻人都不明白,海外的年轻人肯定更不懂。没办法。”
唯一的继承人
现在网络上有则信息说三代目彫よし的唯一传人是个德国人,也算是第四代传人。本人在采访中把这条信息介绍给三代目时,他目瞪神呆、一脸错愕:“啊!?谁说的?不可能,完全没有这个事情。我唯一的传人是我的儿子,没有其他。”
“弟子这件事情,我有话跟你说。之前我收了不少弟子,最多的时候有七个呢。以我个人的看法,做弟子等于是成为服侍主人的‘家臣’。一旦在主人身上发生什么,就不顾一切地去帮忙。不管是任侠、黑社会或做文身的,我年轻的时候接触到的世界逻辑就是这样,对我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这种关系,可以说是模拟亲子、模拟兄弟那种吧,因为你把对方当做真正的父亲或兄弟。但是,我自己有了弟子之后才知道,现在的社会已经变了,要找能够理解我们过去的这种逻辑的,几乎不可能。”
“现代人就像个上班族一样,你给公司做点什么,拿应对的工资,学好自己想要的技术就离开,拜拜。就是这种风格。所以我的弟子现在一个都不剩,全都走了。过去有一个我比较看好的弟子,他想要离开的时候我还劝说要不再努力一点,他说想要一天的时间考虑考虑,后来还是想走。那我也只能接受。所以……怎么说呢,现在的人际关系已经不是打在‘信赖’的基础上。我相信你、你相信我,为彼此全力以赴……现在这些都不可能,完全没有了。”
“比如过去有个弟子,他的视力不太好,我让太太陪他去做眼镜,钱都帮他付了。再比如,新的弟子来了,我一家人和其他弟子都出去一起吃饭,他们想吃什么喝什么,都由我来买单。新人来了,至少半月就这样帮他进入状况。但通常他们什么都不说,饭局就像守夜似的。最多的时候光吃饭就花每月 50 万日元(约合人民币 3 万元)。过去不知道为弟子花了多少钱,有的弟子跟了 15 年,为他花的也有几百万吧。不过这我不说了,因为这算是我擅自执行的事儿。不过想想我自己,让我决定跟着初代的就是床垫、被子和枕头。初代早就去世了,但他的太太还是由我来照顾。大家还劝我说可以了、不用管了,但这就是我的仁义。”
跟妻子的承诺
三代目这些年注重于每年一次的《孤狼展》(注:从 2018 年改名为“虎狼展”),这是每次找同行共同完成的二人画展,今年 10 月 10 日又在原宿的一家画廊顺利开办第六届《虎狼展》。
“和老婆结婚时,我跟她承诺了一件事。我说自己可能没法成为世界上技术最好的文身师,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嘛。但是,我将来会成为一个最有名的文身师。先在关东地区(东京周围,包括横滨)有名气来,接下来是日本、亚洲,最后是世界级。为了实现这个承诺,你必须做和别的文身师不一样的事情。后来我出版画册、办了展览,这背后都有这个考虑。今年 10 月的《虎狼展》是一位台湾人(彫顔/Jess Yen)一起办的,我跟他的关系很好。你也来看看嘛,外国人可多的,韩国、俄罗斯、澳洲、欧美各国,也有中国人。我的儿子现在(2018 年 9 月)刚好在上海和香港参加文身展,但 10 月份会回来参与我的展览。”
说及儿子・中野一义(Nakano Kazuyoshi),三代目的眼神多了一丝温情。中野一义生于 1984 年,初中毕业后开始跟着父亲学文身,已经有多次参加国内外文身比赛的经验。就如日语的谚语“爱子要让他经风雨”,三代目非常赞同儿子多出去、见世面。
“我也是初中毕业后在各地流浪。我 15 岁时和 21 岁的前辈分租,他有个女友,经常写情书寄过来。前辈对此非常骄傲,偶尔把这些情书念给我听,我还看过情书上的吻痕呢。特别浪漫。但后来前辈被女友甩掉后试图自杀,幸好没死,但老板叫我去找那位女友。我大概知道她上班的地方,骑车赶过去,结果不在。老板气呼呼地跟我说:你怎么这么傻,若她不在就得打听去哪儿、啥时候回来么!所以嘛,很多事情呆在家里没办法体验。估计他(儿子)在外面正在学习什么吧。”
听似是所谓的“无干涉主义”,但我在《虎狼展》现场听到中野一义跟父母都是用敬语说话的。在采访中三代目也承认这点:“现在让孩子用敬语说话的家庭确实很少。我们对儿子还是挺严的。我的教育有一套,比如发现他错做什么,当场不说,就积压起来。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跟他提好多事儿,所以他到现在还挺怕我的。当场责骂,这种做法的效果其实不好。”
中野一义目前的头衔是惣领(即总领),三代目也并没有考虑让他袭名的具体时间。“这要等他自觉。并且哪怕他想继承家业,若我看他还没准备好,那不能(让他袭名)。不过无论如何,将来的四代目是他,没有别的可能。你写文章,这点说清楚哈。”
继续突“破”
日本的武术中有哲学概念“守破离(Shu Ha Ri)”,而三代目就沿用于文身事业上。
“学习和修炼的阶段就叫‘守’。你去忘我地看书、看别人的文身、向师傅学技术。我现在画什么图案都在脑子里,是因为在学习过程中把这些图案都固化在自己的脑子和手里。过了这段时间,就是‘破’。借自己的用功机智来突破过去的累积。我认为目前的状态就在‘破’。办展览、和别人合作也是为了突破自己。个人这个状态特别有意思,脑子里不停地涌出新的想法,而且自己确实有技术可以实现这些想法。若我这辈子就在‘破’里,并无法达到‘离’,也可以接受。说实话,我估计‘离’那个状态不会现在这么好玩。‘离’等于是回到刚开始的‘守’、原始状态。那就没意思了嘛。”
“现在我五点多就起床,喜欢画画,当然做文身也很开心,想做的事情多的是。偶尔见一下像你一样过来采访的、从海外特意找我的,我年轻的时候往往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还是不要天天喝酒,世上比喝酒好玩的事有的是(笑)。”
附注
[1] 清水次郎长(Shimizuno Jirochō,1820−1893):从江户时代末到明治时代的著名赌徒、带领清水一带的帮派“清水一家”的老大。以清水次郎长为题材的浪曲(日本的说唱艺术之一)或电影作品居多。
[2] 据日本政府的统计,七十年代本科毕业生的月收入在 15 万日元左右。日本的工资标准近 40 年没有太大幅度的变化,2017 年的本科毕业生的月收入标准在 20 万日元左右、约合人民币 12200 元。
[3]松杉を植える/种松杉木:赌徒用词,指为老大一家做事或牺牲自我的心态或行为。日语的“松”和“等待(客人)”是谐音,杉木成长非常直、长得比屋顶更高,都被认为吉利的象征。
三代目彫よし简介
日本著名传统文身师。1946 年生于静冈县,21 岁入门与横滨“彫よし”,33 岁时继承师名并成为三代目彫よし。至今出版过四本画集,如《百鬼図》(1998 年)、《水滸列伝図譜》(2001 年)、《幽霊鬼斗卅六釁圖》(2007 年)以及《幻妖武者[五十八]魁圖風》(2008 年),均由日本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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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身历史资料馆
地址:横滨市西区平沼1-11-7今井大厦1F
门票:1000 日元
每周二休息,开馆时间一般在下午。
本文作者简介
吉井忍(Yoshii Shinobu),日籍华语作家,现旅居北京。毕业于日本国际基督教大学国际关系专业。曾在成都留学,法国南部务农,辗转台北、马尼拉、上海等地任经济新闻编辑。现专职写作,著有《四季便当》《东京本屋》,审校有“MUJI 轻料理”丛书等。
本文图片由作者及受访者提供,已获得馆长真由美女士的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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