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里的颗粒物,还不好说它对人体危害有多大

几天前,我们发表了一篇文章《北京地铁里的颗粒物,对人体危害有多大》。文章中提到了北京大学的一项研究,其中阐述了地铁中的颗粒物污染与乘客的心血管健康之间的关系。研究者们发现,地铁中颗粒物越多(尤其是PM0.5),对乘客心率的影响就越大。研究人员测量的健康指标叫做心跳间距标准差(SDNN),它是心率变异性的指标。SDNN越小,表明每次心跳的时间变化越小。它的值降低的话,会预示心血管功能的不良结局。

那么,我们从这样就能得出“乘地铁对心血管有害”的结论吗?

这倒未必。

“SDNN暂时降低”不等于“心血管功能永久变差”

医学是个复杂的学科,因为人体本身就非常复杂,而我们对人体内部情况的测量方法也很有限。比如说,心血管的功能因人而异,要搞清楚某个人的心血管是否正常运转,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探究竟。但无论是在方法、成本还是风险的取舍上出发,我们都不能对每个人都做最精密的检查。因此,医生通常会借助一些容易测量的指标,用间接的方法对身体的状态进行大体的评估。

图片来自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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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标毕竟是指标,它们并不直接反映身体的状态,而且指标也有不同的“脾性”。只是去测量一些指标,不去好好理解这些指标的来源,就很容易误入歧途。怎么解读这些测量出来的指标,也是医学研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SDNN这个指标,就是个容易被错误解读的例子。

SDNN测量的,是人在一段时间内心跳间隔时间(两次心跳之间间隔的时间)的标准差,也就是心跳间隔的变化情况。它是心脏自主神经活动的指标。但它的测量可是件麻烦事。因为人的心跳会受大量因素影响,比如情绪、饮食、呼吸、昼夜节律等等。要用这一项指标来预测环境因素对健康的影响,要么就需要在实验室环境中对大部分因素进行控制后再进行短时间的测量,要么就是进行长时间(通常是24小时)的测量,用以抹平不同因素产生的误差。北京大学的研究中进行的测量,未必符合上面的条件,所以测量的结果只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测量当时的自主神经活动情况,而不能代表。

但你可能会说,虽然测量结果有局限性,但研究人员的确看到了地铁中颗粒物污染与SDNN测量的相关性。即使测量的具体数值有局限性,扣去共同的偏差因素之后,相关性仍然存在,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颗粒物污染会导致心血管问题吗?

的确,在没有心血管疾病的健康人中,SDNN的值越低,发生心血管意外的可能性也越高。但要知道,SDNN实际上测量的是心脏自主神经活动的情况,它只是一个间接的指标。只有在排除其他因素的影响之后,它才能用来指向心血管意外发生的可能性。而在北京大学研究的情况中,实际上出现了“地铁中空气颗粒物的污染”这个干扰要素,在这个时候测量SDNN的数值,它的变化实际上只能指示“空气颗粒物污染”对“心脏自主神经活动”暂时的干扰和影响,而不能外推到“发生心血管意外概率”上。所以,坐地铁时SDNN下降,不能说明心血管意外发生的概率会上升,而只能说明被污染的空气会影响心脏的活动。这种影响是不是暂时的,会不会累积,还需要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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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根据论文的数据来看,在实验中SDNN下降的幅度并不是很大,不足以让被试的SDNN从正常范围下降到“不健康”的范围。SDNN这个指标有点像是血压,一时的上升或者下降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只有长时间的变化才有意义。人在紧张或受到刺激的时候血压都会上升,因此血压升高本身并不代表罹患高血压。只有血压长期在平静状态下停留在过高的范围,这种长期趋势对高血压的诊断才有意义。SDNN也是如此,一时的趋势不一定能说明什么问题。也许在后续的研究中,研究人员能测量地铁中颗粒物污染对SDNN的长期影响,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揭开“地铁颗粒物污染”和“心血管健康”之间真正的关系。

科学研究的解读,需要审慎

要解读最新的科学研究,往往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一来,无论研究人员有多严谨,出错的可能性也很难完全排除。二来,科学研究也是复杂的,很多问题的答案并不是非黑即白,甚至会有似是而非的情况出现。这对于需要解读研究结果的科普工作者来说,无疑是一种挑战。

而科普工作者的另一个挑战,则是来自读者。许多读者比起具体的科研过程,对最终的“答案”更加关注。在医学和健康等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学科中,这种现象更加明显。在这些领域中,公众更加关注“是不是有风险”,而不是“风险的可能性有多少”或者“避免风险需要付出什么成本”。经常发生的情况是,很多研究本来只是初步得出某种东西对健康“可能有一定影响”,科普工作者不假思索将原话写进了文章中,而公众读出来的却是“这东西很危险”。

对于科普工作者来说,太熟悉科学家的思维和想法,忽视了一般公众对陌生科学术语的感受,这也是一个重大的误区。虽然看似忠实传达了论文中的信息,但造成的却可能是误解。《北京地铁里的颗粒物,对人体危害有多大》这篇文章,也许可以作为一个引子,探讨如何才能不失真地传递对公众有用的科学信息。

松鼠评论

箫汲

我觉得文章里有一些不妥的地方。文章里提到地铁里PM0.5水平和健康志愿者的SDNN的下降相关,而SDNN下降和不良心血管结局有关,继而得出地铁里的PM0.5对人的健康有潜在危害的结论。我觉得这个结论还是有值得商榷的地方的。由于文章提到的原文发布在Elsevier旗下,我看不到原文,所以我只能就看到的论文摘要提出意见。

首先SDNN确实是和没有心血管疾病(CVD)的健康人发生心血管意外的几率有关,但是这是当SDNN被用作个人特质的情况,并且有明确的判断值。而实际上SDNN受到需多因素的影响,比方呼吸频率、情绪等都对SDNN有较大的影响。因此用SDNN预测患者心血管疾病风险的时候,一般都是通过24H连续测量算出SDNN,或者是在严格控制呼吸、饮食、昼夜节律、情绪等等的实验室条件下进行短时间测量。简言之,因为测量方式和实验设计的不同,测量出的SDNN的变化解释的问题是不同的。

具体到这片文章引用的那个研究来说,单看论文摘要的话,这个实验设计似乎只能解答这个问题:地铁里的PM0.5对健康人的自主神经活动有影响。这是因为因为SDNN是测量在体心脏自主神经活动的指标,即使被试在地铁里的呼吸速度快了一点点,都能使SDNN下降。并且文章中提到的SDNN下降的幅度,我并不认为可以让被试的SDNN从健康水平降低到不健康(增加心血管意外风险)的水平。因此在科普文章中暗示地铁车厢中PM0.5会引起SDNN下降,继而增加通勤群众心血管意外的风险的这个推论是不成立,或者说不严谨的。而这个不严谨的推论作为科普文章的立论,可能引起用地铁通勤的群众不必要的恐慌。

色人

我同意箫汲的意见,至少我觉得应该把这些解读和提醒整理一下发上去。一般来说,报道单一研究很不好掌握,应该避免过度解读。像新闻媒体报道我们的研究,一般都会采访原作者,而一般研究者接受采访的时候都会比较谨慎地解读自己的研究,不会做出过度延伸的结论,如果都没有采访原作者,写科普的人就应该更加小心一些。

云无心

这个观点我也赞同。上周在食药宣传培训班讲座,我也直接说你们在许多公报中的写法其实就是公众恐慌的来源。做研究的人、执法的人、写新闻报道的人,都喜欢强调“对公众健康有潜在影响”,而这种话对公众来说,就是“妈呀,这玩意儿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