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月 19 日下午,首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在北京公布了获奖结果, 90 后作家王占黑凭借短篇小说集《空响炮》获奖,奖金达 30 万元。
这是个令大多数人意外的结果。因为相比一同入围决选名单的其他几位作家,比如阿乙(《早上九点叫醒我》)、双雪涛(《飞行家》)、张悦然(《我循着火光而来》),王占黑没什么名气,而且非常年轻,参选评奖时只出版过唯一一本小说《空响炮》。今年 10 月,她才会出版她的第二本小说《街道江湖》。
首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评审委员为作家阎连科,作家、《上海文学》执行主编金宇澄,文学评论家、作家唐诺,学者、文化评论家许子东,音乐人高晓松。
按他们的说法,评奖过程中,争议不断。初选电话会议时,许子东就称他们“差点吵了起来”。在 19 日上午决选的评奖会议时,高晓松在现场称,评委们“完全没有共识”,“背道而驰”,“同一个作品,有人给 9 分,有人给 1 分”。所以最后,评审们经过了 3 轮投票,才得出了最终结果。
评委会给王占黑《空响炮》的颁奖词为:“ 90 后年轻作家努力衔接和延续自契诃夫、沈从文以来的写实主义传统,朴实、自然,方言入文,依靠细节推进小说,写城市平民的现状,但不哀其不幸,也不怒其不争。”
颁奖典礼现场, 5 位评审也部分透露了他们的意见。金宇澄称王占黑“和上一代作家对人的苦难、经历(的写作不同),不是用常见的沉重包袱、表情,或者貌似冷眼观察,她是含蓄的,但又是调侃、诙谐的姿态。”阎连科觉得,王占黑小说的成熟超出我们想象,完全被她的文字打中。
许子东则说:“王占黑写的就是我平常认识的上海人。这些人我在生活中是很讨厌的——在马路上打牌,不穿衣服,嘴里吃啦吃啦。还有跳广场舞的那群人,我平常最讨厌。还要跳到巴黎、瑞典去,开什么玩笑!我觉得这些人真是很糟糕。但是,我读她的小说,又觉得这些人蛮亲切的。我近年来,很少见的,看到鼻子酸的故事。”
但是,许子东也批评了王占黑的小说。“我对她的小说也有意见,王占黑小说里,偶然把自己跑出来了。自己跑出来对你的小说有好处吗?我真是不懂了。而且我看她的小说,我特别担心,这些人能永远写下去吗?还能写什么?”他说。
王占黑自己觉得,获奖挺偶然的,但也可能是鼓励年轻人。“有太多写作者不会被发现。即使出版了,也不会有多少人读。如果能鼓励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是挺好的一件事。”她说。
而这个由出版公司理想国和瑞士钟表品牌宝珀(Blancpain)联合主办的文学奖最大的特点就是限定参评作者年龄在 45 周岁以下(以作品出版之时作者年龄为准)。这给了年轻作家更多机会。
王占黑 1991 年生于浙江嘉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现在是上海一名高中语文老师。《空响炮》和《街道江湖》是她写的一系列江南城市老社区故事,源于一个叫“街道英雄”的写作计划。故事的主角主要是那些住在 1980 、 1990 年代建造的小区和工人新村里的退休、下岗工人和外来务工人员等。
“这个计划高中的时候就有了,那时觉得小区里很多叔叔阿姨都很厉害,有本事,我是说平常社交、生活技能和精神面貌上。当时写了第一篇,小区看门人,后来上大学,就此搁浅了。直到研究生才拾起来,重写了最初那一篇,发现不该美化、传奇化、英雄化,他们老了,大半辈子也并不称心如意,于是想要更真实、细致地去写,但仍然保留了‘英雄’这个称呼,觉得这个词可以是平民的,甚至反英雄的。不知不觉就写了很多人,但写的过程中仍然在努力规避重复,希望能做到‘什么样的人都有’。”她在接受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委员会的采访时说。
她对写作这件事也没有丝毫偏执。“我一直在写我的街道题材。但是,有一天,这个题材我不想写了,或者写不下去了,那我绝对不会强求自己。我可以去寻找其他新的事情做。”王占黑在现场说道。
最后,为了让你对这位年轻作家有更多了解,我们将现场的问答整理如下。
Q=梁文道&媒体群访
王=王占黑
Q:你认为你之所以获奖,最重要的特质是什么?
王:最后选我,我猜是一个很偶然的因素。因为是投票进行的。也可能是鼓励年轻人?因为有太多写作者不会被发现。即使出版了,也不会有多少人读。如果能鼓励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是挺好的一件事。
Q:作品本身呢?
王:如果要涉及比较的话,有几部作品我并没有读过,所以我很难说我特别在哪儿。从通常读者的意见来看,应该就像许子东老师说的,平常你见到的那些普通人,你不会觉得他会进入一个小说作品,或者说你也不会觉得他进入作品,会成为一个主人公,而是像大部分电影电视剧,这些人是作为龙套出现的。但是,可能在我的小说里,能够看到他们是被重视的。
Q:你怎么看待评委对你作品的意见?
王:我记得有两个老师说,让我考虑可以写点别的,不要老在这个空间里打滚。我是会考虑的。但是,我现在先把想要写的东西做完。然后,再想想能不能写别的?或者说想不想写别的?
Q:做到什么程度?
王:我目前做“街道英雄”想要做第三部,也想要写长篇小说。但是,都是要先实现了再说(比较好),所以还是不说了。
Q:你是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要写东西吗?
王:很小的时候,(停顿两秒),就知道玩。大概是在高中的时候,除了上课写作业之外,有一些空余的时间,会拿来打发,写一些东西。但是,那是非常不自觉的时期,后来我上大学,本科 4 年都没怎么写。因为在求知的过程中,越发感到自己很无知。所以有一阵,特别不想写。即使想写,也把自己给按下去,怕自己非常无知地进行。后来到读研究生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如果一味地吸入,也会想吐。是不是要输出一些什么?那时候,非常自觉地意识到需要输出,就开始大量输出,所以在后来 3 年(一直输出)。可见我研究生读得非常失败,没怎么做研究,光在输出,像是之前欠了一笔债,到了那时候,尽力地去把它还掉。
Q:你个人是怎么看待作家这个身份的?
王:我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个身份认同非常诡异。在我过去几年,写这些小说的时候,我是一个作者,但没有人认为我是一个作家,甚至没有人看。我写完之后,是强迫塞给我周围的朋友看的。后来我把它们贴到了网上,有的发表在杂志上,一直到现在出版。然后大家会说,王占黑的身份是个作家。But now,我不是个作家,我是个教师。甚至有时大家会说起作家的时候,我在想,她写作的时候是我的过去。针对你提及一个特定的小说作品,那个几年前写那个小说的人,她才是作家,而不是现在侃侃而谈的我。我没有资格代表过去写作品的那个人。所以对作家这个身份的认同,好像是挺吊诡的。因为它有时间的滞后性。
Q:你在之前的采访中说,写作对你而言,不是一件必须、一定要做下去的事情。可以再解释下是怎样的状态吗?
王:过去 4 、 5 年中,我特别想写的时候,它当然是最重要的事情。比如说我一直在写我的街道题材。但是,有一天,这个题材我不想写了,或者写不下去了,那我绝对不会强求自己。我可以去寻找其他新的事情做。就跟着自己的想法走吧。当你想写的时候,怎么苦,你都是愿意挨下来的;不想写的时候,给你很好的环境,也不行。
Q:现在街道题材的状况呢?
王:我还在那个隧道里面,而且走得很开心。还是会继续往里面写,而且越写越觉得有意思。
Q:写了这么多同样的题材,会有自己被掏空的感觉吗?
王:我觉得在创作的时候,素材不是立拿立用。所谓的经验是你过去整个 20 多年的人生中,由记忆经验和自己的认同、立场结合在一起出现的。不是一个仓库,今天进货,明天卖完。后天进货,大后天卖完。它没有这么流水线的运营状况。所以,这个经验可以说是随机,或者说是很大的空间里面,很无意识拿的。不太会有你前面提到的经验写完的情况。但是我之前也确实想过,如果我被自己质疑我写的各种人都是差不多、重复的,各种各样的人好像穷尽了。那我可能确实需要停下,或者转向其他方向写。
Q:获奖之后有什么打算?
王:这两天请假之前,我周一还请了半天的假。因为我周末去杭州讲了“一席”,我是最后一个演讲者,所以我晚上回不去上海,又请了半天假,非常愧疚。然后在“一席”的采访花絮中,他们选了一句我随口说的话。我当时说:“我做完‘一席’,参加完北京的活动。我就要好好工作,不然领导会骂我。”这应该是一个要践行的事情。至少要专心把毕业班带完。
创作的话,其实我刚才说滞后的问题,是因为我目前两部小说集基本上都是在 2017 年 6 月份之前完成的。我研究生毕业是 2017 年 6 月份。在后来 1 年多工作里,其实我只写了 3 个小说。虽然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但速度确实是很低。而且对我来说,消耗非常大。白天上班,晚上或者周末写作,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娱乐活动。长期下去,是吃不消的。所以我选择的是寒暑假写作。至于再久的,我就说不好了。
Q:想问下你当高中语文老师有什么感受?自己是怎么给学生上语文课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王:这个不好说。因为我才一年的工作经验。而且我是“无证上岗”,还真没有乱说。但是,我就是我按自己的想法来上课。
Q:具体怎么讲?
王:有的班级会不按照教材。比如(有的班级)一个学期读 4 本长篇小说;有的班级干脆就不上文学,类似文化研究的,做一些社会文化的调查和讨论;也有些班级,水平比较基础的,就按部就班地讲比较经典的课文。
附:首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入围名单(按作家首字笔画排序)
决选名单:
双雪涛《飞行家》
王占黑《空响炮》
阿乙《早上九点叫醒我》
张悦然《我循着火光而来》
沈大成《屡次想起的人》
初选名单:
大头马《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
双雪涛《飞行家》
双翅目《公鸡王子》
王占黑《空响炮》
文珍《柒》
任晓雯《好人宋没用》
李静睿《北方大道》
阿乙《早上九点叫醒我》
张悦然《我循着火光而来》
沈大成《屡次想起的人》
郑执《生吞》
周嘉宁《基本美》
赵松《积木书》
题图为王占黑,来自: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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