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月 20 日到 9 月 24 日,林兆华导演的《三姐妹·等待戈多》在北京保利剧院演出。这是《三姐妹·等待戈多》复排巡演的最后一站。演出结束后,《三姐妹·等待戈多》又将封箱。
1998 年,林兆华“突发奇想”,将《三姐妹》和《等待戈多》排到一部戏里。林兆华那时候 61 岁,已是 20 年前。《上海戏剧》里的一篇报道记叙了当时《三姐妹·等待戈多》首演的状况。
“1998 年伊始,北京的话剧舞台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躁动和喧闹,……迷乱的躁动妄语中,沉静自导便构成了殊为美丽的景观。一向花样叠出的林兆华导演此刻由动而静,冷面无言地推出了一台实验性戏剧《三姐妹·等待戈多》,其枯守孤寂的深沉内敛,显出这位前辈艺术家确实道高一筹。”
这篇报道名为《林兆华:玩“酷”子弟,票房毒药》。《三姐妹·等待戈多》首演票房不好,但收到了赞誉。林兆华乐于排新戏,除了剧院保留剧目,他基本不复排自己的作品。这使得很多人是通过影像资料来看这部戏的。
导演王翀是通过看录像资料喜欢上这部戏的人。他是生于 1980 年代的戏剧导演,和很多戏剧从业者一样,林兆华给了他戏剧启蒙,他参与的第一部戏就是林兆华导演的。
2017 年,《三姐妹·等待戈多》第一次复排。王翀写了自己对《三姐妹·等待戈多》的感受。
“那几乎是戏剧史上最粗糙的录像了,画面模糊,声音难辨。第一遍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看完,因为实在听不清演员在说什么,只知道璞存昕在不停地趟水,陈建斌在不停地抱怨,吴文光在不停地读报纸,还操着一口旧得发黄的昆明口音。”
看了两遍后,他依然不理解这部戏好在哪。其实 20 年后复排,这也是好多观众的反应。
王翀读了一遍《三姊妹》,又读了一遍《等待戈多》,再对着这部戏的演出本,像伴着字幕看戏一样,又把录像看了一遍。就这一遍,被击中了。
“她们的梦想就是去莫斯科,因为一千个理由和一万个借口,她们一个都没有出发。他们的救世主是戈多,经过无穷无尽的等待,戈多始终没有抵达。没出发和不抵达。这两群人互为镜像,照出了现代人最容易陷入的万劫不复。都想逃离此地,都想从头再来,都想世界和平,都想清算历史,都想找寻意义,都想去莫斯科。但实际情况是:都在等待戈多。”
王翀认为在《三姐妹·等待戈多》里,“两个文本的后现代拼贴,直接超越了情节剧。再也不用钻营反转、苦推高潮。导演带我们站在空中俯瞰众生,用悲悯之心俯瞰自己。”
林兆华近年很少参加公众活动。因为《三姐妹·等待戈多》复排,林兆华于上海首演时与余华有过一次对谈。1998 年,余华看过《三姐妹·等待戈多》的演出,1998 年 7 期的《读书》上登载有他当时的评论,他引用到一句话——“一部戏剧应该是舞台艺术家以极致的风格去冲刺的结果。”,并且使用了“极致的风格”来形容当时林兆华的《三姐妹·等待戈多》,认为极致的风格只能借用时代的目光才能看到。
《三姐妹·等待戈多》复排巡演即将结束,北京演出前林兆华在北京又有一次对谈。活动那天,林兆华到场就对着到场的观众说,有什么就说吧。按照本来的安排,对谈主要在几位嘉宾之间进行,之后才有观众提问。
但林兆华几次“鼓动”,那天的活动的主要内容变成了他与观众的聊天。因为林兆华当天没有戴助听器,很多时候是身边的人在帮他复述问题。这使得当天聊天节奏显得滞缓,但整理成文字后会发现林兆华的回答清楚、直接。
1998 年,林兆华写过一篇《“狗窝”独白》,很多话他那个时候就那么说。在《“狗窝”独白》里,很多观点更有来龙去脉。
林兆华在那篇杂文中说:“我们的一些‘理论’造就了几代戏剧创作人——编、导、演,以及‘鉴赏家’,同时也培养了几代忠诚的观众,他们面对一部新的戏剧出现,从不直接在这部戏剧中寻求他自身的内部感受、冲击它心灵的复杂因素及丰富的内容,总是不厌其烦地从一部作品中找出一个意思来,一个主义来,就是说他们习惯用自己需要的、熟悉的,去观察,去体现,还要求别人也习惯他们的习惯。我早想通了,还是少谈些教条,落得个自由自在地去排几个好戏,就开心得很。”
20 年前,20 年后,期间有很多事情形成了对照。
Q:现场观众的部分提问
林兆华:戏剧导演,作品包括《三姐妹·等待戈多》、《建筑大师》、《鸟人》等
崔永平:林兆华工作室演员,在《三姐妹·等待戈多》中饰演爱斯特拉冈
Q:以后还办演员训练班吗?
林兆华:不办了。
Q:为什么啊?
林兆华:演员不是靠训练出来的。他自己喜欢,启发启发就能干,就行了,教多了表演都傻了。
Q:国外的大师工作坊呢?
林兆华:中国不适宜。
Q:为什么啊?
林兆华:可以办点短期的训练班。实际上就是喜欢戏,来排戏。就完了。
崔永平:排戏学得最快。
林兆华:哎。
Q:招人吗?
崔永平:招、招、招。今天还在说,新戏还招,招人。
林兆华:(摇头)不招。招完了给人工资吗?爱好,来。需要,来排戏就完了。甭招。下边排戏,需要演员,来,就完了。
Q:您刚才说这个戏本来票卖得不好,有明星来了票就卖得好了。就是,我们总有一种希望,希望它变成大众的,所以才有这种失落吗?
林兆华:戏剧从来不是广大群众的,戏剧为广大人民服务,这都是瞎话,都是扯淡。劳动人民不爱看戏剧,爱看京剧,还可以。
戏剧永远是自己心灵的,我想演一个什么戏剧,我想怎么去排,我想怎么去演,这是主要的。没有这个,没有戏剧。叫你排什么,那不叫创作。让你排这个,那是任务。
Q:那您这四十多年还算尽兴吗?
林兆华:我成立工作室就是相对地要一点自由。我可以决定排什么戏,要不然都是国家定、剧院定。剧院叫你排什么戏,你就得排。
Q:以后做新戏吗?
林兆华:做,永远做。
Q:想做什么呢?
崔永平:想做《三言二拍》。
林兆华:啊?不只是《三言二拍》啊。反映当前现实的戏都可以做。
Q:还用明星吗?
林兆华:明星愿意来,来啊。大多数不用明星,明星一个是时间,一个是你这个戏剧就这点收入,够呛。明星演一个电影,演一个电视剧,收入也有,时间也有。
戏剧耗人,排好长时间,各个领导、机关审查。剧场演几场。完了,没了。
Q:那濮哥呢?濮存昕呢?
林兆华:甭谈人。
Q:刚才说(您的戏复排少,演出场次也不多)这个时代亏欠您,您自己觉得这个时代亏欠了您吗?
林兆华:你抗争不了时代。胳膊拧不过大腿。时代就这样。你不同流合污就不错了。不要同流合污就不错了。
Q:那您排了这么多戏,您觉得最自由、最尽兴的是哪一部?
林兆华:(摆手。)
Q:那我们有机会看到您做自己真正想做的戏剧吗?
林兆华:很少。很少。你别忘了现在是无产阶级领导下的院长负责制,不是艺术家办院。
Q:您刚才说戏剧是小部分人看。您的戏期待给小部分观众带去什么?
林兆华:带去什么?对人、对社会的看法。
Q:想出于私心问您,以后还有希望复排《窝头会馆》吗?
林兆华:那是剧院的戏。那个戏(复)排有什么问题。你喜欢啊?
Q:喜欢。您不知道大家排队买票的热情。
林兆华:那个是我不得以,不得不排。
Q:我是年轻一代的观众,我是挺喜欢这个戏的。
林兆华:叫我排主旋律。我尽量地给它修饰。
Q:(提问观众:那个不是主旋律吧。我觉得挺好的啊。)为什么您觉得《窝头会馆》不好?
林兆华:主旋律的戏没好的。自己出来的戏是好的。上面让你排什么那不算创作。
Q:那你这个命题作文完成得很好啊。
林兆华:不好。不好,真的不好。没有意思。
记着《窝头会馆》演的时候,给她两张票。
Q:当你做不得不做的事情的时候怎么调节自己的心态?
林兆华:就要求你怎么做的时候,你就怎么做就完了。(不用调整心态吗?)不用。主旋律的戏好排。
点击这里观看对谈视频(注:该链接中的视频有部分遗漏)
题图为《三姐妹·等待戈多》1998 年剧照,摄影:李晏;图片均由《三姐妹·等待戈多》剧组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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