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 | 在马什哈德的站台上

曾去过伊朗的人,或许都可以轻易地说出一些见闻:德黑兰气势宏大的波斯纪念塔、伊斯法罕令人赞叹的清真寺和三十三孔桥、设拉子漂亮的粉红清真寺,或是沉睡了几千年的波斯波利斯……没错,波斯人富有创造力的天赋融合阿拉伯艺术的精髓,为今天的伊朗留下了无比璀璨的艺术成就和遗产,这些都值得富有探索精神的旅行者前往一探究竟。2012年,我第一次前往伊朗——这个处于东方与西方交界的十字路口。

自从公元前600年开始,希腊人开始使用“帕撒斯”(Perses)、“帕斯卡”(Persica)及“波西斯”(Persis)等形容词用于居鲁士二世的帝国的古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英语里的波斯人(Persian)也因此而得。实际上直到1935年,欧洲人一直使用波斯来称呼这个地区和位于这一地区的国家。这一年,当时的波斯国王礼萨·汗正式宣布国际上该国应被称作“伊朗”,但“波斯”一词在这之后也一直被世界人民在非正式场合常用。

在中文里,“波斯”被用于描述1935年之前的事,或该民族从古就有的事物,如波斯人、波斯语和波斯地毯。现代政治、经济等事物则用“伊朗”一词。其实根据考据,艾兰(Eran)、雅利安(Aryan)、伊朗(Iran)皆是同词音转,具有同源关系,皆为伊朗本身的名字。

今天,当我们谈到“丝绸之路”的时候,任何人都无法忽略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过去的近三千年里,整个欧亚大陆的融合与交汇几乎都发生在这片土地上,无论是人类迁徙和贸易,还是文化交流和战争,伊朗都是无法绕开的必经之地。这样重要的地理位置注定了其坎坷的命运,处于帝国扩张过程中的古希腊人、古罗马人、阿拉伯人、突厥人、蒙古人无不侵犯或征服过波斯。时间见证着一个又一个波斯王朝被外来入侵者推翻,然后波斯人在废墟上一次又一次建立起安息帝国、萨珊王朝、萨法维王朝、赞德王朝、恺加王朝、巴列维王朝……

我的旅途,始于伊朗如今的宗教中心库姆,结束于政治中心德黑兰。我非常喜欢美丽优雅的“伊斯法罕半天下”、古老浓厚的亚兹德,还有哈菲兹的故乡设拉子……但给我留下了挥之不去记忆的地方,是严肃凝重的马什哈德。

伊朗宗教权利中心库姆
伊斯法罕三十三孔桥
伊斯法罕哈柱桥
伊斯法罕谢赫洛特芙拉清真寺,这座清真寺是以阿巴斯大帝岳父(黎巴嫩著名什叶派学者)命名的,建于16世纪初期。
伊斯法罕聚礼清真寺是伊朗最大、最富历史内涵的清真寺复合体。聚礼清真寺集中体现了800多年来伊斯兰宗教建筑的演变,同时具备塞尔柱克、蒙古和萨法维时代的特点,这种特性在世界其他地方都看不到。
伊斯法罕大巴扎
伊朗手工艺人
设拉子皇宫如今成为了游客体验传统手工艺的中心。
伊朗古城亚兹德
伊朗著名诗人哈菲兹的墓,入夜后,仍然有很多伊朗年轻人拿着哈菲兹的诗集,偎倚在他的墓旁轻声读诗。在盛产伟大诗人的中国,我很难想象这样的场景。
设拉子的粉红清真寺(Nasir-al-Mulk Mosque)本是一座并没有什么重要地位的小清真寺,6年前我在这里拍下的一组照片和随后穷游锦囊《伊朗》的发布成为了改变这个国家旅游业的重要节点。
马什哈德的一家烤饼店,这种大饼是伊朗日日常的主食之一。饼店半层在地下,烤炉里出来的饼厨师就直接扔到上半层,在窗口售卖。
巨大的波斯纪念碑背后,是位于雪山脚下德黑兰市区,如果不是因为战争、政变和各种制裁,这里一定是个不错的旅游胜地。
德黑兰地铁
波斯帝陵(Naqsh-e Rostam)位于距波斯波利斯不远处的一座山崖,有四个在岩壁上凿出来的十字形帝陵,从右到左分属薛西斯一世、大流士一世、阿塔薛西斯一世和大流士二世。陵寝整体保存完好,但中间墓室石板被后来征服阿契美尼德王朝的亚历山大大帝破坏,墓室现在已成为鸽子窝。

其实自文明伊始,亚洲的中心就是帝国的摇篮。在那些崛起于此的王国和帝国当中,最伟大的莫过于波斯帝国。公元前6世纪,波斯人从位于今天伊朗南部的家园迅速扩张,统治了邻国,将势力延伸到爱琴海岸,征服埃及后又一路向东,直抵喜马拉雅山脚下。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认为,波斯人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们的开放态度。“波斯人十分乐于接受外来的风俗习惯”,波斯人之所以能够建立起一个能够多民族合作、运转平稳的帝国管理体系,主动接受新的思想并进行新的实践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如今的伊朗,乍一看是一个充满了极度浓厚甚至严格宗教氛围的国度,甚至很长时间以来都会有宗教警察在街头强制女性带好头巾。但当你真正走进去,会发现一些非常有趣甚至颠覆最初想象的事情——爱整容的伊朗女生、热情好客(或是好色)的伊朗男人、年轻人的地下酒吧,还有波斯语版的《乔布斯传》,甚至在这样一个有严格网络审查制度的国家,每个人都想加你facebook好友……波斯人善于接纳外来文化的态度和什叶派穆斯林充满禁忌的宗教制度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与融合。人们努力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寻找平衡,而这些才是我认为这个国家最具吸引力的“风景线”。

伊斯法罕街头的书店橱窗里,摆着波斯语版的《乔布斯传》。
被十几个伊朗女学生围着拍了合影,然后每个人都要了我的facebook…
聚礼清真寺的大厅外,正在拍照的伊朗女孩。
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清真寺墙外飞速敲字的伊朗女孩。
身穿山寨版曼联球衣的伊朗男孩。
这可不是什么伊朗村民在赶集,这是一对新婚夫妇在拍婚纱照,整个流程和摄影团队配置和中国别无二致。
街头的老雪弗兰和可口可乐都在诉说着伊朗和美国扯不断过去和现在。

20世纪50年代,当时的伊朗国王巴列维凭借着石油和天然气储量均居世界前列的底气曾私下说:“伊朗命中注定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 1971年信心膨胀的巴列维在波斯波利斯的废墟上举办了奢华程度震惊世界的波斯帝国建国2500周年庆典,当然这场庆典最后成为了王朝覆灭的分水岭,随后到来的1979年伊斯兰革命让伊朗以它的即兴、意外和颠覆性,震惊了世界。

1968年为波斯帝国建国2500周年打造的巴列维加冕金币,重34.08克。

与此同时,也没有哪个国家会像伊朗这样,两千多年前祖先所建立的古老帝国的符号——波斯波利斯,频频出现于现代伊朗人的生活、文学和艺术当中,与他们正在经历着的现实发生着鲜活的关联。而对于每一个去过伊朗的游客来说,这些残垣断壁上的图案,现在或许正以冰箱贴的形式停留在自己家的冰箱上。

你或许可以想象一下,这枚冰箱贴的历程:一个图案被从有2500年历史的波斯波利斯遗址上拍成照片,然后从伊斯法罕的一台电脑上通过电子邮件发送到了中国浙江义乌的一个小家庭企业,接着这个图案变成了一枚好看的冰箱贴,再被装上货船跨越大洋来来了它的“故乡”,在伊斯法罕的纪念品商店中被恰巧路过的你看中,于是,这枚冰箱贴又跟随你回到了中国。文化在每一个时代都有其不同的传播方式,而今天“丝绸之路”上的事情依然这样神奇地发生着,依然追随的正是当年那些带着货物和信仰,四处奔波于地中海、里海、喀喇昆仑山脉、高加索山脉、波斯湾和喜马拉雅山脉之间的旅行者和圣贤的足迹。

波斯波利斯遗址中发现的这副法拉瓦哈图案成为了波斯的象征符号,出现在无数旅游纪念品当中,图二是我买的冰箱贴。
德黑兰街头的地摊儿上充满了义乌小商品
以“丝绸之路”命名的旅馆

要想了解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曾经的荣耀,没有比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更好的地方了。这里曾是波斯帝国的首都,由“万王之王”大流士一世于公元前520年开始建造,整个工程由大流士一世、薛西斯一世和阿塔薛西斯一世三代历经70年才完成。200多年后,马其顿君王亚历山大挥师东进灭亡波斯,一把火结束了这座宫城的辉煌。1979年,波斯波利斯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马什哈德作为什叶派穆斯林圣城,宗教气氛浓厚,整个城市气氛严肃、压抑、冷漠,也是伊朗最保守的城市。初到马什哈德的伊玛目圣陵(此处安葬着第八伊玛目),我们就被请到了管理处的办公室。管理员赠予我们每个人一套礼物——包括一些关于马什哈德的书籍、冰箱贴、整套明信片和香料,女性还被赠予一件代表来访者身份的长袍。管理处还派了一位女管理员带我们游览伊玛目圣陵,但不包括圣陵的核心——安置圣棺的小广场。伊玛目圣陵和伊朗其他重要的清真寺一样,不允许带单反相机进入,但可以带拍照的手机,在详细询问原因后才知道,除了安全问题,管理者还担心这些重要宗教场所的影像版权问题。

后来我又再次来到伊玛目圣陵。在圣陵核心区门外一个聚集了很多人的地方,一个守卫问我信仰什么宗教?在我回答说没有之后,他显得无比惊诧,仿佛在说这世界上怎会有人没有宗教信仰?现在想来,我当时应该回答他“我的信仰是旅行”。寒暄之后,我指了指圣陵的核心区,问他我们能进去么?他居然欣然同意了。出来的时候,又遇到了之前带我们游览的女管理员,正在担心被她斥责时,她却神秘地笑了笑,问道:“有没有拍到满意的照片?”

在马什哈德经历的这件小事让我感受到了伊朗的即兴、意外和颠覆。一如当初的戛然而止,说不定哪天在人们还以为伊朗是世界上最闭塞的国家之一时,它又飞奔了起来。或许这就是有关伊朗的一个隐喻。

在马什哈德的伊玛目圣陵内,我用手机拍下了这些照片。

马什哈德市区内正在举行的伊朗的Arbaen节游行,这个节日是为了纪念侯赛因遇害40天,所以日期也是在阿舒拉节后第40天。

在马什哈德的火车站台,我搭乘前往德黑兰的火车即将发车,放好行李后我下车透透气,一扭头看到车厢外,一位父亲在站台上隔着车窗送别女儿,女孩看起来像是要去德黑兰上学的学生。这位父亲一直在窗边依依不舍地与女儿告别,此时站台上铃声响起,蒸汽升腾,昏暗的灯光下,父亲身体前倾,在车窗上深情地一吻……我很幸运的抓拍到了这张照片。

在马什哈德,我整个人每天都处于极度的压抑和谨慎之中。站台上的这一吻,却将我在这座严肃的城市所有积攒的压抑瞬间击溃,也将我对这个国家所有关于保守和禁忌的观念击碎。这一瞬间,所有的世间人情都在我脑海中爆发了。我想到了大学时,有一次大雪封了公路,父亲送我去我们那座小城的火车站坐一列慢车去省会城市再转车,火车到站时已经如沙丁鱼罐头般挤满了人,车门根本不开,乘客从窗户里爬着进出,父亲用尽力气把我和登山包从一处已经没了玻璃的车窗塞了进去…… 列车缓缓开出,我透过车窗和人群中的一点点缝隙望着窗外,忍不住泪如雨下,在十几年前小城的列车车厢里,也在马什哈德的站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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