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题策划:玄天
作者:董俊 @壹小明 高彬
编辑:宋明蔚 玄天
人们在登陆月球的时候,他们还可以依赖地图。但是在那些充满未知的洞穴中,没有人知道此路将通向何处,没有人知道在下一个转角处,将会发生什么。
——瑞克·斯坦顿
零·引子
在几次尝试后,英国人认定洞内情况过于复杂,完全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他们坚定地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突破进洞,“这个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
瑞克和约翰在洞口处撂下了一句,“This is madness!”之后就直接走了。
英国人并不是在夸大其词。长约10公里的“睡美人”洞穴内有许多凹陷、狭窄的通道,蜿蜒曲折。
想要强行突破进洞,即使在摸清正确道路的前提下,还要冲破逆向而来的浑浊洪流,穿行于黑暗而尖锐的岩壁之间。现在洞内水流的能见度只有5厘米。水中锯齿状的钟乳石边缘十分锋利,随时可能刺透胶衣,划破他们的皮肤。水底也遍布碎片,电线、电缆、水泵、管道……各种未知的东西。
瑞克和约翰,是全欧洲最优秀的洞穴潜水员,也是洞潜救援界的“传奇”,众多潜水爱好者心中的大神。
一个公认的事实是,如果这两位英国的洞潜大神都进不去,那么全世界就没有人可以做到了。
瑞克和约翰走了,不是回大本营,也不是回酒店,而是直接去了机场,准备返回英国。
“本”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成为了现场唯一一名具备洞潜能力的潜水员。
他看到营地间不时走动的泰国海豹突击队员,他们都还很年轻。从洞口伸出的几条管道,正在不停地往外排水。连日降雨,道路已经泥泞不堪。鞋子踩进去,必须要提一口气才能拔出来。
山上的植物被雨水洗刷过后愈发葱郁,显得裸露在地表的土黄色格外扎眼。泰国的雨季已经来临,雨越下越大,洞内的积水越来越深,仿佛要堵死最后进洞的可能性。
“这种情况进洞简直是自杀!” 在电话中,“本”对妻子说。
是的。这就是自杀。
但是他必须进洞,他没有任何选择。
01走向深渊
十二名泰国足球队男孩和一名教练被困于深渊之中,众多国际救援联队上演“十八天世纪大救援”,最终十三人成功脱困。
这个故事充满了离奇、神秘、绝望和反转,甚至比电影还多了些奇迹。深渊中没有被拯救的“睡美人”,却有很多不知名的英雄。
你以为你知道的是整个故事,其实你知道的,只不过是结局。
6月23日,“野猪”足球队少年奈特(Night)十七岁了。这天是他的生日。他以为这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但绝没想到,会是如此特殊。
为了给奈特庆生,十二名足球少年凑了700泰铢,买了不少食物,准备去美塞镇国家公园的“睡美人山”郊游。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骑车去郊游,这群最小才11岁、最大也就刚17岁的足球少年们,都有过沿泰缅边境长途骑行的经历。
美塞是泰国最北的小城,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六月中下旬,烈日当头时,雨季即将来临,气压降低,盛夏的闷热会压得人透不过气。此时,“睡美人山”就成了足球少年们的消暑胜地。
这天,37岁的足球队主教练诺帕拉恰好要去看比赛,25岁的助理教练阿克(Ekapol Chanthawong)负责临时照看十几个男孩。足球队一行十三人来到睡美人山山脚处的足球场训练。
训练结束后,教练阿克骑着摩托车,孩子们骑上自行车,穿过公路、山林、小溪,一路奔向足球场附近的 “睡美人洞”。“野猪”们对这个清凉舒爽的洞穴并不陌生,今年他们就来过四次了。这是泰国第四长的洞穴。长达10316米的洞穴内部沟壑纵横,蜿蜒曲折。
在美塞当地的传说中,“睡美人山”是三百年前因与平民相恋遭到家族反对,为爱殉情的公主化身而成。横看睡美人山,与侧卧的女性轮廓十分贴合相似,常有探险者冒险前往,偶尔也会发生探险者被困洞中的事故。查无根据的传说,冒险者们离奇的经历都阻止不了人们的好奇心,反而增加了洞穴的神秘性,吸引着当地人前往。
“这是我们的洞穴,美塞的洞穴,我们需要探索它,”美塞镇普拉西艺术学校的校长卡内特(Kanet pongsuwan)说。在当地,探索洞穴是一件神圣的事。四次探索游玩中,足球少年们曾在里面逗留过6个小时,最远的一次大概走了3公里。
这一天,足球少年们来到洞口,阿克教练停放好摩托车,孩子们也把自行车停靠在洞口的栏杆边锁好。有些人脱掉鞋子放在洞外。
阿克教练计划用一个小时探洞。奈特也想在下午五点前就赶回家,他不想错过父母给他准备的庆生晚宴。他们只带了食物、水和一盏探照灯。装备简陋的“野猪队”探洞之旅就开始了。
每次入洞前,教练都会交代注意事项。和旱季时一样,洞口完全显露出来。但从洞口往里看,深渊处却只有一团黑暗。打开探照灯,教练会引领着少年们往前探索。路上如果想到什么,孩子们会停下来,在洞壁上随意涂画。洞内干燥,路线清晰可见,进洞非常轻松。
等他们深入洞穴时,洞外却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雨季即将来临,泰国丛林中的暴雨说下就下,洞口水位暴涨,洞穴里的通道不断被雨水吞没。
等到孩子们返回时,来时干燥的隧道已经被暴雨堵住,原本清晰可见的路线,在惊惧犹疑的作用下变得模糊。他们确信自己并没有走错方向——唯一的出口已经被封住。他们被困住了。
父母们发现孩子都没有回家,纷纷给主教练诺帕拉发信息询问情况。诺帕拉也没有及时回复。父母们很慌张。等到晚上看比赛回来,诺帕拉一开机,20多条未读信息纷纷涌进来。诺帕拉慌了。他开始疯狂拨打助理教练阿克和队员们的电话,都没有打通。诺帕拉13岁的侄子当天没有骑车去郊游,他告诉了诺帕拉足球队的去向,“他们去了睡美人山洞”。
这场持续的暴雨预告着泰国丛林雨季正式到来。山上的雨水往低洼处流淌,冲刷着郁郁葱葱的亚热带植被,再汇集到洞里。主教练冲到洞穴入口,发现只有1辆摩托车、11辆自行车停在洞穴前。
他很熟悉这些自行车,不停地朝着黑暗的洞口大喊助手阿克的名字,“阿克!阿克!阿克!”没有回应,再喊男孩们的名字,还是没有回应。他从家出发匆忙时,忘记带上手电筒。临近半夜,周遭的一切和洞内的深渊融为一体,黑暗而充满绝望。“那个时候我浑身发冷,”诺帕拉回忆道。
这时一束光从洞里透出来。不是他的孩子们,而是一群公园员工。
公园的工作人员说,他们是看到门口的自行车才进洞查看的。暴雨导致水位不断上升,倒灌进山洞里,洞穴通道被堵住,洞里的路也变得泥泞难走,他们进洞后又不得不退出来。
帕诺拉意识到,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足球教练不得不把坏消息告诉队员们的家人。
此时,暴雨已汇成洪流,水位不退反增,逼退了所有尝试走入洞穴的人。美塞国家公园开始向搜救队寻求协助。6月25日,首批泰国海军海豹突击队成员抵达后,也意识到这次洞穴搜索行动似乎并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年轻的海豹突击队员们没有任何洞潜经验,如果是在开阔水域,海豹突击队尚可以迅速强行实施救援行动。但是“睡美人洞”就是一个迷宫,岔路奇多,每个狭窄通道都有可能通向死路。
山洞里水位不断上涨,遭遇狭窄通道,突击队员束手束脚,无法施展任何军事技能。仅仅有勇气是远远不够的。每一步向前挺进都是未知的深度,随之面临着落水窒息死亡的风险。泰国海军海豹突击队指挥官终于意识到面对当前恶劣的天气和激流,所有的尝试不过是一场徒劳。
进不去就索性把水硬抽出来。野蛮的“抽水计划”随即开始。越来越多的水泵从全国各地运过来。人们却发现,抽水成效不大,洞内的水位并没有太多变化,在降雨持续的时候,排出来的水反而还冲毁了清莱府的几万平方米的农田。“抽水计划”也随之宣告失败。
足球少年被困的消息经过媒体的发酵传播,被越来越多的泰国人得知。志愿者们聚集在洞口附近搭锅起灶,为救援队和祈福等待的家属们送上食物。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肉和香料的香气。
63岁的英国探险爱好者弗农·昂沃思(Vernon Unsworth),是当中为数不多了解洞潜的人。他说,今年的洪水比去年提前了三到四周。只是这些孩子不走运,在错误的时间去了错误的地点。
得知消息后,他给当地州长写了一封信,列出了他认为世界上最好的三名英国洞穴潜水员,希望泰方尽快通过英国大使馆与他们联系。
三名潜水员都是英国洞潜协会顶尖的潜水专家,也是全球洞穴潜水界的传奇人物。罗伯特(Robert Haper),瑞克(Rick Stanton),以及约翰(John Volanthen)。
泰国政府批准弗农的这项提议,向英国洞潜协会发出了国际援助请求。然而暴雨依旧不停,水位还在持续上涨。洞内的“野猪”足球队没有食物。每多耗一分钟,就意味着多一分钟的危险。
没人清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02自杀式任务
比利时潜水员“本”(Ben Reymenants)是一名潜水教练,在泰国普吉岛开了家潜水学校。他看到足球队被困的消息时,正在菲律宾度假,给妻子过生日。
其实早在几天前,“本”就已经得到足球队被困的消息,后来又看到新闻说几位英国顶级潜水员都已经被请去协助救援,才知道事情比自己想象得更严重。
6月27日晚上,“本”接到朋友鲁安瑞特(Ruengrit)的电话。鲁安瑞特跟泰国海军关系处得不错,他非常了解泰国海豹突击队员们的洞潜经验——几乎为零。鲁安瑞特代泰国海军转达了他们的救援协助请求,“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潜水应急救援包常年打包待命,简单收拾下,“本”就带着85公斤的潜水装备飞赴泰国。
在“本”携带的85公斤行李中,除了常规的胶衣,两套水肺之外,还有一套专业级别的CCR(密闭式循环呼吸器)。CCR是专业潜水员必备的水下呼吸器,虽然动辄造价高达数万,但是高效而又轻便。
“为什么找我?”虽然有媒体把“本”当作是泰国当地排名第一的洞潜者,但“本”自己却并不这么认同。“我很有可能比所有洞潜指导员的经验都丰富,潜水的深度也更深,但这就说明我是最厉害的嘛?也不一定吧,不过我倒可能是最疯狂的那个?”
此时,救援已经有了初步进展。在泰国皇家海军的努力尝试下,已经在距离洞内一处名为“芭堤雅海滩”800米远的地方,设置好了无线电通信和灯光。但在持续降雨中,水位突然以每小时30厘米的速度迅速飙升,泰国海军不得不撤退到距离此处约1.5公里的“三号营地”。
三号营地——众多国际救援队口中的“Chamber Three”——在之后的十多天中,就成为了救援的分水岭。普通救援人员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才能抵达“三号营地”,而这里,却是国际洞潜专家实施救援的起点。
6月28号下午三点,“本”和朋友鲁安瑞特来到“睡美人洞”,在洞口查看险情。正碰上英国洞潜专家瑞克和约翰刚从洞里出来。“这里面太疯狂了!”两人感叹着激流太猛,能见度太差,看起来十分疲惫。
瑞克和约翰在前一天抵达,并已经开始尝试救援。虽然二人是人类洞潜技术巅峰一样的存在,但也只能勉强挺进“三号营地”。他们遇到了强劲的水流。悬浮的沉积物降低了水流的能见度,在其中潜行,“就像你的车头灯在浓雾中驾驶”。
一个所有救援人员公认的事实是,如果这两位洞潜大神都不行,那全世界就没有人可以做到了。
6月29号,“本”和泰国海军开始尝试洞潜救援。双方约定。泰国海军负责运输,“本”负责从三号营地潜往洞穴更深处。
泰国海豹队员们扛着绳索,运送大量的气罐挺进到三号营地,“本”紧随海豹队员之后。在部分泥泞难走的路段,必须要背着沉重的潜水装备爬上去,“本”调侃道,“那感觉像是在爬珠穆朗玛峰”。
当泰军和“本”最终到达三号营地时,水流能见度只有5厘米,几乎没办法读清仪器。“本”的CCR装备虽然更轻便,但是如果水下能见度过低,无法读取仪器,同样会引发致命的危险。从三号营地开始,泰国海豹队员原地待命,“本”戴上呼吸器开始进行洞潜。
“本”拉着自己带来的绳轴,一路往狭窄的洞里潜进,大概布了150米长的路线。“在很多狭窄闭塞的地方多次被卡住,还陷入了急流漩涡。我开始返回。在返回途中,也就是过了二号营地的某个狭窄处,我碰见了约翰和瑞克,他们正往洞里进,而我正往洞外走。”
“本”告诉两位英国潜水员,能见度太差,水流太急,“感觉像是激流把我往外拉扯一般”。瑞克和约翰也觉得这个情况过于危险,几人掉头出洞,跟泰国海豹突击队总指挥官汇报洞里的险情。
“本”的首次进洞就以失败告终。然而吊诡的是,代表着国际顶级洞潜技术的英国大神们,在几次尝试后认定洞内情况过于复杂,超出自己能力,径自打道回府,直接去了机场准备回国。
睡美人,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名字,为什么洞内情况却如此复杂,让众多国际潜水顶尖技术的高手们纷纷败北?
“睡美人洞”,是位于泰国和缅甸边境山脉睡美人山脉之下的岩溶洞穴群。法国洞穴探测队早在1986年和1987年首次对睡美人的主要洞穴进行了调查。而在2014年和2015年,英国洞穴探险者弗农,以及此次参与救援的罗伯特就对睡美人再次探查。就在那次,洞潜成员,英国潜水员家马丁(Martin Ellis )绘制了“睡美人洞”的初步图纸。
长约10公里的洞穴内有许多凹陷、狭窄的通道,蜿蜒曲折。虽然在旱季时,人们可以轻松地徒步进洞。但每逢雨季,洞内却险象环生。
在雨季,睡美人的洞口会被淹没,洪流不断喷出。入口处张贴了建议不要在雨季(7月至11月)进入洞穴的标识。想要突破进洞的洞潜专家,即使在摸清正确道路的前提下,还要冲破逆向而来的浑浊洪流,穿行于黑暗而尖锐陡峭的岩壁之间。锯齿状的钟乳石边缘十分锋利,随时可能刺透胶衣,划破他们的皮肤。进洞会变得异常艰难。
谈到洞内的情况,英国洞潜专家约翰形容它是被水淹没的黑暗深渊,水下可见度很低。最早进洞尝试时,水下有很多碎片,电线、电缆、泵、管道……各种各样的东西。
“本”对英国人的离去感到莫名其妙。虽然此前英国人表示过,在这种情况下的救援非常危险,甚至可能会发生更严重的救援事故。救援应该取消,这个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况且,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些孩子是否活着。
但“本”不理解的是,在尝试失败后,英国专家为什么不在原地驻守,研究下一步救援对策?“我看过那部纪录片《潜入不可知之地》,电影里的瑞克和约翰遇到困难时,也没有立即离开啊!为什么这次却直接飞走了?”本十分不解。
在“本”的印象中,英国专家几乎不怎么跟他讲话。他曾上前问英国人借路绳,也被“粗鲁”地拒绝了,“你不能跟我们借绳子,你只能买。”
有人给“本”的朋友发了一张英国人在机场准备登机的照片,看来英国人确定要飞走了。
此时,在没有英国洞潜专家的协助下,孤身探洞简直就是去自杀。“本”还记得第一次他看到洞内磅礴洪水时的情景——“就像科罗拉多的河水一样,伸手不见五指”。
泰国海豹突击队的总指挥官却依然坚持,继续派突击队尝试救援。“本”和泰国海军指挥官再次强调洞内的险情,里面太危险了。
海豹突击队总指挥官了解情况后,感谢了“本”作出的努力,以及他无畏的勇气。
“本”却看见泰国海豹突击队员们还在正在做洞潜的准备。“本”不解地问总指挥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
总指挥官说,还是准备要尝试下,如果就这么放弃十二个孩子,不做出任何努力,泰国皇家海军海豹突击队,将永远无颜面对泰国人民。
“本”有些动容。他看着这些年轻的海豹队员们,他们大多是十九、二十岁的年纪,没有什么洞潜经验。“本”今年四十五岁,膝下无子,都可以做他们的父亲了,而他却有丰富的洞潜经验。
“本”给妻子打了一通电话。“这简直就是自杀! ”本说。
是的。这就是自杀。但他必须进洞。
在“本”的菲律宾美好假期被打断之前,他正给妻子过生日。妻子知道丈夫的洞潜水平,她也知道在洞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自己的丈夫更应该去救孩子。
6月30日,“本”第二次走入深渊。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03中国队来了
中国救援队的行动,始于一个微信群。
从事件开始,中国洞穴救援联盟的微信群里,就开始陆续收到钱治和田明义的整合资讯。不管是泰国最新救援进展的新闻,还是全球最专业的洞穴研究历史资料,钱治看到后,会不断地翻译、搜集、整合。
钱治是国内最早得知“野猪”足球队被困的中国人之一。他是中国贵州省洞穴协会秘书长,常年与亚洲洞潜联盟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钱治说,早在6月23号晚上10点左右,泰国洞穴协会的主席第一时间给他发了邮件。内容大致是孩子们被困,水很大。第二天下午,泰国洞穴协会的会长去现场查看了情况。
就在足球少年们被困洞穴的时候,华南农业大学的田明义教授正和法国同事路易斯博士在双河洞考察。路易斯博士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的一个考察报告说,自己曾经去过那个洞里考察,洞里很复杂,部分洞段很容易涨水。“小猪们”很危险,救援不易。田教授也把路易斯博士的救援图发到了中国洞穴专委会的微信群里。
此次中方救援队员之一、北京平澜公益基金会的周亚辉说,最开始国内没有找到信息渠道,他们看了群里不断地转过来的翻译文章,才了解最新的救援进展。后来参与搜救的中国救援志愿者多是从这里获知很多信息。
平澜的另一名队员李硕,也在这个微信群里。李硕从24号开始就密切关注泰国救援事件的报道。李硕擅长探洞的绳索技术,但没有类似的洞潜救援经历。27号凌晨,平澜公益基金会的秘书长王英颉告诉李硕,要做好可能去泰国救援的准备。
根据当时李硕的了解,当时英国洞潜专家已经在搜救当中,现场也已经有将近上千人了。比自己厉害的高手都在那儿,去那儿的意义究竟大不大?连妻子都问,你们能去的成么?他怀疑这次会跟以往一样,行动临时因为各种原因取消。
他没有多想,还是准备好了绳索装备,又拿上了可能用到的潜水胶衣、脚蹼、面镜等潜水装备,以防涉水救援。
6月28号,平澜赴泰救援的微信讨论群成立,负责人王珂紧急招募成员。首批成员既要相互熟悉,又要有过山地合作救援的经历。救援涉及到洞潜,王珂请来了十年前教他潜水的教练谭晓龙。
晚上九点多,谭晓龙接到电话。王珂说,事发地是在泰国北部,洞穴的雨水涨了,堵住了孩子们来时的路。谭晓龙没去过那个山洞,也没有相关资料,但凭经验就能预判到,孩子们存活的几率比较高,搜救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大。
6月29号上午9点50分,平澜公益基金会首批4名成员王英颉(ID:碎叫)、周亚辉(ID:黑吉斯)、李硕(ID:雇佣兵)、谭晓龙登上从北京飞往清迈的MU2569航班,下午3点抵达泰国清迈。另外两名湖南队员龚晖(ID:泡泡)、谭章(ID:青蛙王子)也迅速赶到当地支援。救援后期,7月6号,张广瑞(ID:枯云邀月)和王珂(ID:一支冰镐)又加入到平澜的救援行动当中。
从清迈开车到救援现场,路况并不好。汽车驶进森林已经是傍晚。路没有修完,再加上雨季时连绵的降水,不断冲刷着山体。有些地方,还能看到裸露的土地和山体。
负责翻译的志愿者魏齐磊望着漆黑的山林,跟另外两名泰籍志愿者说,咱们待会是不是要在山上住帐篷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三个轮流睡觉,得有一个好好看着。
车开了大概三个多小时,直到夜里10点多,才到达“睡美人洞”洞口旁边临时搭建的救援指挥现场附近。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指挥部灯火通明。
此时,另一批中国救援队也已经出发。
北京绿舟救援队队长王林一开始也没觉得这事有多大,贵州地区很多喀斯特地貌的洞穴也发生过走失。但这次是十三个人,又加上泰国连日降雨,直到听说国际救援队伍进驻了,依然没有任何进展,这才觉得不妙。“23号一直到28号,没想到会有这么长时间。”绿舟救援队辗转对接泰方的基金会,申请立即加入到救援。
绿舟和平澜,虽然是两拨人马,但早期都是国内民间公益救援队的成员,彼此之间都很熟悉。绿舟救援队孟志刚擅长探洞,曾探索过北京地区目前已知最深的洞穴。
28号晚,绿舟救援队决定派出第一梯队前往泰国救援。王林、孟志刚、王旭东、杜连洋等5名队员于6月29日21点30分乘飞机赶往清迈。
绿舟到了营地后,跟平澜的几位志愿者有过短暂的见面交谈,但是这两支中国救援队很快就转向不同的救援方向。绿舟负责“山地救援”,平澜负责“洞穴救援”。
中国救援队并不孤单。就在泰方的国际救援发出之后。6月28日,美国军队第353特种作战小组和第31救援中队的飞行员们,也飞抵达泰国。
全球救援力量都在注入进泰国这处偏僻而陌生的丛林。
04英国“队长”
这是“本”一生中最危险的下潜。
有人说,“本”就是一个浪子。普通的技术潜水员在潜了20多年后,往往会坐在办公桌前,走上行政岗位,即使偶尔来了兴致,一年也只下水两次。而“本”每年有300天都在潜水。
9岁时看了一部007的电影《最高机密》而迷上那片神秘的海域,23岁时就拿到了探险级别的“氦氮氧混合气(Trimix)潜水员”资格。
在埃及的一家潜水公司打工时,年轻气盛的“本”遭到顾客诬陷,一起之下愤而离职,开始辗转全世界各地潜水。巴厘岛、大堡礁、斐济、斯里兰卡、加那利群岛……他在一个又一个的潜水胜地放逐自我,探索水下的极乐世界,也顺便掌握了丹麦语、法语、西班牙语、德语等多种语言。
在一次潜水事故中,“本”在水下100米的深度因压缩空气耗竭而一度昏厥,幸好队友及时发现,“本”才被抢救及时,捡回来一条命。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从那以后,“本”不仅追求这片神秘海域给他带来的快意,也拿到了洞潜救援的身份,以志愿者的身份在世界各地救人。在过去十年中,“本”已经参与了300多起救援案例。
执行这次“自杀式”任务,“本”明白这几乎是用生命在救人,否则他绝不会走这么远的路。洞内最窄的通道宽度只有肩宽,他必须匍匐前进,脱下自己的装备,推着装备钻过去,一直推过通道。
从三号营地出发,整个洞穴搜索最困难的部分,就是通过洞穴的T字岔路口,那是洞穴的一处狭窄部分,有一个急转弯。更难的是在岔道中找到准确的路,“这里有很多死胡同,是一个大型的迷宫。” 多亏了一张30年前的法国探险家绘制的地图,“本”才能准确定位。
事实上,几天后“本”差点在T字岔路口这里一去不返。当时“本”和搭档马克西姆(Maksym Polejaka)两人一起进洞,“本”在T字岔路口走错了路,他以为自己可能“这次交代在这里了,再也出不去了。”幸好马克西姆把他拉回了50米,他才得以出洞。
在一处低点,“本”找到了一处走廊通道,“开始以245度的角度开始布线,这个路线方向和地图上指示的方向一样。”本说。他往里又布了200米的路线绳,找到了连接主隧道和通往芭堤雅海滩的正确通道。绳索用完后“本”就出来了。
当他返回到3号营地的时候,泰国海军非常兴奋——“本”竟然一个人突破了英国技潜专家们都没有通过的难点。“本”又花了近2小时才从三号营地走出洞。刚返回洞口不远处的军帐,他就碰见了刚从机场赶回来的英国人。
泰国海军早就已经把“本”的突破性进展迅速传到大本营。英国技潜专家们得知难点被攻克后,马上取消了航班,打了出租车又回来了。
泰国海豹突击队总指挥官希望,“本”能和英国专家团队强强联手,一起合作。“这个洞穴很长,我们加起来只有5个人具备探洞能力,我们必须一起合作。”本说。
“好吧,我们可以一起合作,但你不能和我们一起进去!你潜水的时候我们就走,我们潜水的时候你必须走!”英国专家们说。“本”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他对几位英国专家们说,你们想占据主导权吗?无所谓,我不在意谁主导。
泰方也开始加入作业,轮换铺线。一个团队正睡觉时,另一个团队继续,布线工作开始快速往前推进。合作救援加快了铺路设线的进程。但是长达8小时的潜水工作依然非常熬人。
中国救援队员谭晓龙说,在洞穴潜水中,布置绳索非常重要。在“睡美人洞”的水下很难辨识方向,只能闭着眼前进,连东南西北很难辨别清楚。潜水员们没有大量的时间可以浪费,他们不能无休无止地找出口,尤其是在搜索的阶段。风险非常大。
他说,最早布线的人可以称得上是无名英雄。
05唯一的希望
6月29号,谭晓龙、周亚辉、李硕等人到了临时搭建的泰方指挥中心,已是夜里。离指挥中心还有一公里,只能下车步行前往。路上都是烂泥,随时都会滑倒。
平澜的队员们跟当地府尹的对接很不顺畅。当天晚上,他们没有拿到大使馆的公函。没有官方文件,他们只能去志愿者团队报道,也无法分派到任务。
6月30号,他们拿着大使馆出具的公函,直接找到了泰国海军的对接人报到。谭晓龙在营地想找泰方要地图。一个泰国军官坐在简陋的营地一动不动,他看着翻译和谭晓龙说,没有地图。
遭遇冷遇后,谭晓龙让妻子发来他的潜水教练资质证明图片。他想要尽快加入救援,不得不拿出能证明自己可以参加救援的证据。
他们很快被分派到洞穴救援。泰国海军派人带领着队员周亚辉,进洞了解情况。进了洞口,走过一号营地,到了不得不潜水的地方,周亚辉才觉得“情况很复杂”。
“洞很大,往里走一百米左右就要开始蹚水,水淹没膝盖,最深能到大腿。走到最远端的高地就是要潜水的点,潜水点附近的抽水机正不停往外抽着水,能见度低,”周亚辉说。他们需要顶着水流潜水,而且当时不知道潜水的距离是多少,难度很大。周围很噪杂,呼吸不顺畅,水下的深浅也不知道。他意识到,自己“没干过这种事”。只能暂时原地待命。
当天营地还没有其他国家的国际潜水员,只有比利时人“本”和一些泰国潜水员在。刚开始,李硕还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英国技潜大神,一问才知道是比利时人。
谭晓龙告诉“本”,自己是潜水教练。
“本”很腼腆,说话声音不大,看到眼前的这个中国人拿出的潜水教练资质证书图片,很惊讶,说救援队就缺他这样的人,现在只有他们五个人在往前突进。
可是救援不是探险,谭晓龙没有潜伴,救援风险太大。“本”说,他有个朋友是一个人来,等人到了,紧急情况下可以考虑给谭晓龙临时作为潜伴。
“本”热情地跟他们分享洞里的情况:洞里能走多远,要潜多远,多深,哪个地方有什么危险,什么地方特别窄,什么地方水流特别强。
“本”还说,他去得早,那时候洞里水流最强的地方不能回头。一不小心,头盔会飞,面镜可能会飞。他的装备是前挂式的密闭循环呼吸器,是更轻更小的CCR,即便如此,通过洞里最窄的地方,穿着装备依然过不去。潜水的时候要脱掉装备,塞过去,人再挤过去,再穿上装备。就是这么难。
周亚辉隐隐觉得,眼前的这名比利时人干了很多工作,而且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依然坚持着往前探索。从此“本”就成为了周亚辉口中的“那哥们儿”。
前一天还很混乱的临时救援指挥中心,第二天已经变得分区合理,车辆秩序井然。洞穴入口处建立了一个后勤营地,场地区域分明:泰国海军海豹突击队的禁区,其他军事人员和平民救援人员区,亲属休息区,以及媒体和民众区。
来自中国的另一支救援力量,绿舟救援队,在出发之前就定好了山地为主的搜索方向。在出发前,他们拿到了一个疑似支洞口的坐标点。有可能孩子们就被困在这个支洞口里。找到这个坐标点,是他们此行的最大目标。
6月30号,绿舟救援队把自己的诉求传达给泰方,希望7月1号去这里搜索。泰方同意了,并派了泰方人员和当地志愿者跟随。
导入坐标,在谷歌地图上查看,绿舟的队员们开始评估从哪进方便,大概距离是多少。评估出来以后,已经是深夜了。收拾好装备,准备明早出发。理想情况下,绿舟救援队顺利找到坐标点,进洞后就能找到受困的足球队。
如果洞穴救援队始终无法攻克睡美人洞的主要隧道,这似乎是找到孩子的唯一希望。
06“有人在敲击”
泰国人给中国救援队开了小灶,给他们准备了全素食。
“其实我们想吃肉啊!”绿舟救援队有些无奈。
6月30号下午4点半,绿舟救援抵达指挥中心报道。和平澜救援队成员见了面,简单互相交换了救援信息之后,绿舟就去了山地救援住的营地。
山地救援营地其实是一座寺庙,但是设施齐全,供应饮食,可以上厕所、冲冷水澡。他们搭了帐篷住在两间肃穆庙堂的空地上,正对着帐篷的桌子上摆着肃穆的金身佛像。
绿舟救援队的队员杜连洋信佛,他每天跪拜,吃素食。附近的居民知道后,以为整个绿舟救援队都吃素,不断送素食给绿舟队员。几天后,连洞穴救援的平澜小组成员也受到“特殊照顾”,中国的救援队员们不好拒绝当地人的热情,很无奈,只能告诉他们,“不是每个中国人都吃素,我们需要肉,需要能量啊!”
7月1号。绿舟一行十几人跳上几辆黑色皮卡,奔往坐标点。距离坐标点还很远,皮卡就已经无法行进,所有人不得不下车步行。路非常难走,最前面的泰国军方拿开山刀开路,每个人的负重都在20公斤以上,再加上逐渐变大的雨势,山上全是泥,特别滑。走一步,退两步。
绿舟的原计划,锁定到洞穴后,孟志刚先下洞,王旭东第二个下洞,如果再需要支援,王林再下洞。
让所有人都泄气的是,历尽磨难才抵达坐标点所在的支洞洞口时,发现已经有人提前赶到了。当时,同样在山上搜索的,还有日本队和俄罗斯队。最早赶到的泰方拉起了警戒线,把后来赶到的几支救援队都挡在了外面。
更让人泄气的是。经过证实,这个支洞口没有什么用。
情势却比想象得变化还快。晚上八点半,绿舟救援队接到了紧急搜索指令,又出现了新情况。指挥中心接到消息,有人在另外一个洞内听到了石头敲击的声音。
绿舟的队长王林十分兴奋,顾不上通知志愿者翻译樊文豪,绿舟救援队十分钟内,迅速出发。
这条路比昨天的路更加难走,但绿舟救援队队员们是兴奋的。漆黑的夜里,穿过低矮的菠萝地、爬上小断崖和陡坡,顾不上身上的伤,一路前往目的地。一走一脚泥,一踩一脚水,队员们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他们抓着藤蔓,继续往前爬。
打头的泰国向导穿过一个洼地以后,突然开始高举着手走,并示意队员说话小点声,“这里面都是坏人”。跟在后面的队员很奇怪。后来打开GPS才发现,那里离泰缅边境只有300米。只顾救援,却忘记这里就是最著名的“金三角”地带。他们夜里走的正是危险的泰缅边境线。
又找了一小时,还是没有找到敲击声的来源。绿舟队的成员觉得坐标有误,赶紧设法联系指挥中心,对方回复说,指派给你们的点位置有误,可能偏移了十几公里。
绿舟的队员只能放弃搜索,回到营地。这已经是7月2日凌晨两三点。
后来英国技潜专家团队成员迈克(Mike Clayton)才解释,“敲击声”是泰国海豹突击队的队员听错了,其实那只是水纹回声,而不是孩子的求救。
绿舟救援队回到营地倒头就睡,睡了几个小时后再次出发。
按照泰方规划的山地搜索战略。一开始,美军、中国等几个国家的救援力量集中在山地,孩子失踪的主路口是明确的,他们想找到连通出口的其他支洞口。
山洞复杂,但是搜索队伍仍希望从山顶上找到,真正能联通主通道的支洞口。除了钻井队,山上所有人都在找洞。
7月2号,绿舟的队员发现了一个60米深的竖井,竖井不大,也没有凉气。做好绳索保护后,队员孟志刚率先下洞,里面确实有个支洞。走了一遍,发现是个死洞。
“山地救援计划”再次宣告失败。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一无所获的绿舟队员们开始往回撤。他们准备回指挥部,讨论第二天的搜索计划。
天又开始下雨,他们不知道负责洞穴救援的平澜进展如何,那帮哥们儿的救援是否也是如此坎坷。
07国际救援联队
6月30号,“野猪”失踪第七天。
美军牵头制定了运输救援计划。计划由泰国、美国、澳大利亚和中国为主的国际救援联队,源源不断地往洞内运输气瓶和物资,打算在三号营地建立一个气瓶供应储存区,为英国洞潜协会为主的几位潜水员供给气瓶。
7月1日下午,运输计划终于开始。平澜的队员们收到指令,迅速穿戴装备,准备进入洞穴行动。从洞穴入口到三号营地之间,规定每人负责一段传递范围,手递手地接力传递。结果一开始就脱离了原计划。
原计划两小时一轮换,刚进去二十多分钟,周亚辉看到李硕也进洞了,问,你怎么过来了,不是俩小时轮换吗?李硕说,人家说了,美军觉得人手不够,把我们全派进来了,这就是临时改变的,觉得速度有点慢,所有人就上来了。
泰、美、澳、中组成的国际救援联队,耗费大量的人力资源,目的只有一个,尽全力保障国际技潜专家团队的体能,尽全力为他们提供所有的设备物资。
从三号营地开始,只有技潜专家团队才能潜进。国际救援联队虽然汇集了各国的救援力量,但并不十分精通洞潜作业。据周亚辉说,澳方没有准备合适的头盔就进了洞,一名澳大利亚特警刚进洞,就直接撞到了脑袋。
平澜的队员李硕更是懵的。李硕刚进洞没多久,还没开始适应洞内的复杂环境,美军指挥官就像好莱坞大片中一样大喊“Go!Go!Go!”塞给他气瓶催他赶紧下潜。而潜水经验较少的队员龚晖,出于安全因素,索性直接放弃进洞。
周亚辉被塞到一个气瓶,潜了下去,闭上眼睛,摸着绳索往前走。水里并不是只有绳索。岩石锐利的尖角可能会划破皮肤,有的地方要侧着身体才能走,同时还要保持气瓶的稳定。遇到电线,他还想办法绕过去。
潜了一段距离后,慢慢上升,脑袋露出浑浊水面。迎面而来是一张美军士兵的脸。Are you OK?
周亚辉通过了,原地等待后面的队友谭章。他盯着水面,看到一束头灯的光芒从水里出来,越来越亮,以为谭章马上要浮出水面的时候,这束光又没了……
没了?他赶紧潜回去,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出去一看,谭章正在跟美军比划,原来是谭章没有带配重块,浮力太大,沉不下去。
出发前,他们特意咨询了一名泰国技术潜水最好的专家,是否需要带配重块。得到明确的回复是“不需要”。谭章信了。周亚辉却建议他背着,以防万一。谭章没听,带那么沉干吗?背进去再背出来,原本颇为复杂的路况加上配重块只会消耗更多的体能。
结果谭章真被卡住了。周亚辉说,其实沉不下去,人也能勉强过来,但是浮在水中,装备可能会卡在电线或者石头上,这就很危险了。一个经典的潜水员死亡原因就是被卡住。
谭章被卡住之后,没有慌,冷静地退回去了。美军没有现成的配重块,只能找体积更大更沉的两个大铅沙袋吊在身上,才勉强顺利地通过了第一段潜水。
洞穴内部不像防空洞一样平整。在大型岩溶洞穴中,有山峰、峡谷、孔洞、裂缝等复杂地貌。再加上能见度极低的激流,即使还没到三号营地,就已经危险重重。
搬运作业结束后,李硕正准备要潜水出洞。拴在一侧的密封装备桶却因为有空气浮起来了。人虽然潜下去了,绳子却卡在钟乳石的缝里,不能动弹。李硕用力挣脱,却发现面镜也进水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洞内的激流本身就很浑浊,即使面镜进水,对视距的影响也不大——反正也是一样看不清。
李硕拉不出卡住的装备罐,一手抓着的导引绳也不敢松。他在水里挣扎了一会。跟在后面的周亚辉看到这个情况,立刻把李硕的装备桶被摁下去,危机才得以解除。
一天下来,每名队员都磕碰了好多次,浑身是伤,脚底被水泡得起皱发白。
7月1号这天,泰、美、澳、中组成的国际救援联队运输了190个气瓶,2号又运了100多个气瓶。“运到后来,专业气瓶完全不够用了,我们发现很多压缩空气瓶很多都是渔民用的,泰国从全国征集的旧瓶。”周亚辉说。
将近三百个气瓶运输到位,万事俱备,下面就开始国际技潜专家们的上场了。孩子们至今生死未卜,所有的一切,都在此一搏。
08“Hooyah”
“山地救援”行动失败。“国际技潜专家”能否成功未知。
大雨连绵不绝。距离“野猪”足球队失踪,已经过去九天。在过去的一周里,救援一直在进行,但各国救援队原本高涨的信心,在连绵的降雨中浸泡,被不断的失望击垮。
第一次风险评估后,泰国海豹突击队指挥官不得不对外承认:“我们找到男孩们的希望渺茫。”几位参与一线救援的队员事后一致表示,那是最黑暗的时刻。
救援行动坠入深渊。
只有父母们彻夜不眠,死守在洞穴入口。人们在最脆弱的时候,往往会把宗教当作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在信奉佛教的泰国,烧香拜佛似乎就成了人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泰国政府请来了一位女巫师作法。女巫师告诉家长,他们会拿着九头蛇的佛像去洞口请罪,请求神灵原谅,不超过一个星期一定能找到孩子。
一名居住在美国的泰国女子在脸书发文,说梦见一位公主告诉她“别再浪费时间搜寻这十三人,若没见到高僧Kruba Boonmee绝不放人。”消息快速传遍了整个泰国。6月29日,缅甸高僧专程前往泰国,深入洞穴为失踪的孩子们做法事。
高僧做法后,连续三天都没有下雨。雨慢慢停了,水位开始下降,洞里能见度提高,水流也没有那么强劲了。一切似乎都在好转。
7月2号,约翰、瑞克、“本”、两名泰国海豹突击队医疗官等人组成了突击小分队,开始从三号营地挺进。从三号营地到“芭堤雅海滩”长2.5公里,他们要找到“本”布置好的路绳,再突破到芭堤雅沙滩,那里是最有可能发现孩子们的地方。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在距离芭堤雅沙滩200米远处,英国人让“本”和泰国医疗官原地待命。约翰和瑞克继续突击。
过了芭堤雅沙滩,继续往前潜行。约翰再从水面浮出时,终于发现了那些200多个小时没有看到阳光的眼睛。
少年们和阿克教练还活着,他们在斜坡上紧凑地坐着。
“你们有多少人?”约翰问。
“十三人。”
“太棒了!”约翰向他们保证,明天会有更多人来救他们。
“本”就在芭堤雅沙滩不远处等候,知道找了孩子们,觉得太不可思议。
12名足球少年,其中6人没有吃任何食物。是阿克教练让孩子们在高地逗留,保存能量,通过饮用岩壁流水赖以生存。阿克教练教他们冥想,让他们保持冷静。孩子也曾经试图寻找出口,轮流挖掘洞穴墙壁,并且“节俭”地使用手电筒。
得知足球队被找到,并且全员幸存,整个大本营沸腾了。
约翰与孩子们对话的视频被传到网络上,迅速蔓延开。泰国海豹突击队也兴奋地在脸书上用泰文宣布,“12只野猪和教练走出洞穴。每个人都安全。”最后,不忘补上美国海军那句激励的口号:“Hooyah!”
看不懂泰文的外国网友不知道这条脸书的主要内容,但能看懂最后一个英文单词,Hooyah。这句美国海军特有的战斗口号,此时依旧振奋人心。
平澜公益基金会的翻译魏齐磊当时正在看世界杯,巴西刚刚进了一个球。住在隔壁的泰国同事突然敲门进来,催着他看电视上的新闻。直播新闻的标题是“找到了”。魏齐磊马上拍照发了朋友圈。很快,他又接到平澜队长王英颉的通知:马上开车去指挥中心,赶紧找到司机。
李硕和周亚辉接到消息时,刚从洞里出来回到酒店。二人四目相对,半信半疑,“真的假的?”队长王英颉说赶紧下楼,咱们到现场。只有谭晓龙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但没有想到会比设想的提前了两天。他刚洗完衣服,朋友圈发了一半,就听到了找到的消息。
几个人在路口等车来的时候,只见新闻车、救援车,疯了一样往指挥部方向开。
专车司机已经睡了,只有一辆小皮卡开过来,他们直接跳上车,催促司机出发。数以百计的志愿者和军事人员堵塞了通往洞穴的山路,奔赴营地。
指挥中心的所有人都在欢呼庆祝。这里灯火通明,几乎所有人都在微笑、庆祝、拥抱、拍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的朋友和家人。有的人还来不及吹干头发,赶到指挥中心时头发还是湿的。指挥中心外,上百个媒体记者拿着相机,被拦在线外。
泰军总指挥官比往常更加开心。他和英国洞潜专家围坐在第一排,坐在简陋的指挥桌前正式公布了消息,说话时嘴角禁不住上扬。人群一片欢呼。
“本”并没有和英国洞潜专家们坐在第一排。谭晓龙看到他安静地坐在后面角落里。在“本”的印象中,海豹突击队的总指挥官是个严肃的人。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军人,后来却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激动。最先发现足球队的英国专家,约翰和瑞克心情十分复杂。“他们找到孩子时,虽然松了口气,但内心并没有真正放松下来,”同在英国专业技潜团队的迈克说。
那一晚,在所有人都开派对疯狂庆祝的时候,刚从九号营地潜回三号营地的技潜专家团队很清楚,人是找到了,但要把他们全部活着带出来,这个基本不可能。
09再陷深渊
发现孩子之后,英国人当场就把“本”踢出了技潜专家队伍。
当约翰发现孩子后,潜回芭堤雅沙滩与原地待命的“本”和泰国军医汇合时,“本”提议,应该立即把孩子从洞里救出来,“我们有足够多的氧气全面罩,为什么不直接营救呢”。
约翰朝“本”喊道:“本,你给我闭嘴,给我滚!(Ben,shut up and go away!)”本很愤怒,但更伤心,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与英国专家们吵架,索性直接出洞,离开泰国,回菲律宾继续度假。
离开之前,“本”把自己带来的救援装备,全部留给了泰国海豹突击队。
7月3日,“野猪”足球队被困第十天。“泰国洞穴救援”的性质从“搜救”,变成了“营救”。
全球最顶级的救援专家们都提出自己的看法,各方救援队都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与此同时,洞内的孩子们也被安排了泰国医生及时治疗。为了改善他们的健康状况,大量的食物也运送进来。
为什么不直接让孩子们潜水出洞?
从受困者位置到三号营地的潜水距离是1500米,连潜水员进出都需要消耗近5个小时。专业潜水员在能见度极低的激流中,尚且还能摸索前行,但这些孩子没有人会游泳潜水。
“本”后来也觉得,让孩子游泳出来太困难了,而且在能见度太低的情况下,孩子会极度恐慌。特别是在下雨的时候,水流太强,而孩子太弱,被困多天,有些人肌肉萎缩,甚至站不起来。
一些洞穴救援专家认为,最保守的方案就是等待洪水消退。但是泰国的雨季通常持续到10月,营救需要拖数月时间。食物供给还可以保证,但是洞内越来越多的救援队会消耗更多的氧气。事实上,在接近洞口附近的位置,人们就已经感觉到呼吸不畅。
救援专家建议,当时洞内测量的氧气浓度是17%,还可以再等一等。一旦洞内氧气浓度低于13.5%——相当于海拔4000米至5000米的含氧量时,足球队们会感到呼吸极度困难——必须要立即展开行动,否则孩子们危险很大。
Boring公司和SpaceX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埃隆· 马斯克(Elon Musk)发推文说,他们正在制造一种“逃生舱”。他们已经派工程师协助这项工作。但没有救援人员在现场看到马斯克的工程师,很多人都认为这只是一个噱头而已。
美军特种部队和澳洲警察忍不住嘲笑说,“要拯救世界的马斯克来了!”英国专家的表达则更加直接,“他们就是为了博得更多的媒体曝光量而已!”迈克说。
也有一些声音较弱的救援方案。在洞穴上方打钻井,直接钻进洞穴,男孩们就可以通过新的通道爬出来。泰国政府派出了车辆和人手论证合适的洞口位置。
大量抽水。直到把洞内的积水抽干,直到男孩们可以自己走出来。但洞内的积水与降水量远远超出抽水的效率,尽管如此,几台大型抽水机还是在昼夜不停地运作,只为提高一点点救援的成功率。
负责山地搜救方面的中国绿舟救援队,没有再被分派到任务,先行撤离回国。侧重洞穴救援的平澜基金救援小组也调整了任务。
他们前几天运输了物资和气瓶,此刻正在营地待命。后来他们主动要求进洞修路,搬了一些石头垫地面,拿铲子平整路面,调整溜索系统。三号营地附近的小山很难通过,就在小山的沿线上架铺路绳,救援人员可以抓着走,保证安全。
孩子们还在洞内,营救方案迟迟悬而未决。这时,沙曼·库南(Saman Kunan)的死又把救援行动拖向深渊。
38岁的沙曼是前泰国海军海豹突击队部队成员。7月5号晚上8点37分,沙曼将三个氧气罐从三号营地送到足球队受困的所在地——九号营地。在回程中,沙曼却在最难走的三号营地和四号营地之间失去了意识。他的潜水搭档当即尝试进行心肺复苏,但还是没能救活他,把他带回了三号营地。7月6号凌晨1点,沙曼死亡。
泰国海豹突击队总指挥很快调整了洞内的供氧策略,除了潜水员自己使用的氧气罐之外,他们尝试将氧气通过排气管排入洞内,不再使用人力搬运氧气罐。
沙曼的牺牲,让原本沉闷的营地救援气氛更加沉闷。
早在发现孩子当晚,泰方就已经开始讨论营救方案了。洞潜救援人员提出,希望国际联队能推进到七号营地,至少也要到六号营地。泰方指挥问谭晓龙,你能进到什么地方?他说,九号营地,如果您批准的话。
当时谭晓龙已经在和美军部队加紧演练。他想要去救人,而他的专业技能可以弥补美军的不足。
演练准备就绪的时候,沙曼的死讯传来,各国救援队一切行动也全部终止。泰国军方下令,美澳中国际联队都不得越过三号营地。
6号早上,谭晓龙到了营地,所有人都在等待。翻译张梦娜告诉他,这是来自更高指挥的命令。他心情沉重极了。如果不是死亡事件的发生,可能美军已经开始突击作业了。本以为终于有机会能去做一些减轻洞穴潜水员的压力,减少孩子风险的事情,一切却都止步于此。
一个高大的美国空军被调遣离开,他过来跟谭晓龙拥抱道别。他说,他马上就要走了,有一个任务他需要马上离开,很遗憾,不能再在一起继续做这件事了。
他们俩找人拍了张合影。照片里美国军人和他搭着肩膀,谭晓龙满脸酸楚,几乎快要哭出来。
他们都想救人,不过这可能是他往前突进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坏消息不断传来。一辆来自加拉信府救援队的车辆不慎滑落20余米山崖,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上山寻找洞顶通气孔,寻找途中因为不熟悉山路,导致1人重伤4人轻伤。
气象专家预测,未来两天之内将会有大的降雨,洞内水位无法控制。男孩和教练的健康状况也不乐观。救援不得不快速执行。
“快”意味着更大的风险。美国任务指挥官查尔斯·霍奇斯少校告诉泰国总督,他预计只有“60%或70%的几率”把孩子们活着带出来,“也许三、四个,也可能五个会死掉。”
10浪子回归
最先发现“野猪”足球队的,是两位传奇潜水员,约翰和瑞克。
瑞克是英国前消防队员,2011年获得过“英国中部地区”年度消防员的称号。“消防员”是他的主业,潜水是他的副业。瑞克已经年近花甲,但却有三十多年的潜水经验,是公认的全欧洲最优秀洞穴潜水员。
作为英国洞穴援救委员会(The British Cave Rescue Council)的核心成员,瑞克和约翰都曾参加过多次著名的国际救援任务。
在经典的洞潜救援纪录片《潜往不可知之地 Diving into the Unknown》中,瑞克和约翰就是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尝试在挪威的深海中,打捞遇难者的遗体。“本”也对这部影片印象深刻。
洞穴救援永远充满了未知。瑞克曾说过,当人们在登陆月球的时候,他们还可以依赖地图。但是在那些充满未知的洞穴中,没有人知道此路将通向何处,没有人知道在下一个转角处,将会发生什么。
2010年,瑞克耗时50个小时潜行8.8公里,刷新了人类最长距离的洞潜记录。
同样是在2010年,瑞克和约翰两人前往法国营救另一位著名的洞潜专家,艾瑞克(Eric Establie)。这是一次极其悲壮的营救行动。400多名志愿者的大规模营救,期间洞内多次崩塌,最终还是没有救出艾瑞克。但瑞克和约翰在这次行动中的英勇表现,还是被授予了代表着人类勇气至高荣耀的英国“皇家学会”勋章。
在瑞克和约翰的洞潜救援生涯中,最著名的案例还属2004年的墨西哥洞穴救援。
2004年,六名英国士兵被洪水困在墨西哥察奎兰附近的一处洞穴。受困近八天,英国国防部排除各种外交困难后,亲自邀请了瑞克和约翰两位顶级潜水员实施营救。六名英国士兵中,两名都没有任何潜水经验,还有一位惧水。最终瑞克和约翰还是把六位士兵带了出来。
或许是2004年的这次救援经历启发了他们:为什么不在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引领下,让孩子们戴上氧气面罩,沿途一路护送,一直引导他们穿过洞穴,回到洞外呢?
这个计划看似完美,但最大的不确定性恰恰就是足球少年们。受困于深渊之下已经十多天了,让这些体能几近耗竭的孩子们,在能见度极低的激流中潜水,他们是否会感到恐惧?在极端情况下,恐惧引发的无措行为都可能是灾难性的。
斯坦福大学急诊医学教授保罗·奥尔巴赫也分析道:“要想让孩子们潜水出洞,必须确保这些孩子体能上没问题,而且在心理上也能够克服恐惧”。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让孩子们先保持相对“安静”。同在英国专家团队的迈克说,瑞克和约翰当时提出,这个救援方案要想成功,还需要征集一位既懂潜水,又会麻醉的医师。
“潜水麻醉医师“,一时间成为了整个营救行动中的关键所在。
回到菲律宾后,“本”继续和妻子过着甜蜜的假期,他试图忘了泰国洞穴内的足球少年们,但又时时关注着救援的进展。
“那几天我晚上睡不着觉,也吃不好饭,我想说服自己,放下自己的自尊心(重新回归救援),但内心一直在挣扎。”本说。
“本”终于收到泰国海军托朋友带来的协助救援请求,泰方不能让孩子在洞里呆上三个月再实施救援,时间太久了。
7月4号。“本”出现在了泰国机场。刚下飞机,“本”就被人们认出来了——他,不就是那个最早深入洞穴的比利时人吗。一旁的泰国人说,很高兴终于看到你又回来了。
当地警察从机场开始沿路护送,直达救援现场。等到了大本营,泰国海豹突击队总指挥官,以及救援现场的很多人朝“本”敬礼。
因为这次“本”从菲律宾回来的时候,还叫了两位帮手。其中一位,就是“本”的老朋友,从澳洲赶来的“潜水麻醉医师”,有着三十多年潜水经验的理查德(Richard Harris)。
“潜水麻醉医师”来了,“本”却不能再进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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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户外探险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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