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37岁的罗伯特·帕里什说：“我一开始，不喜欢‘酋长’这绰号。”
这个绰号，是1981年总决赛MVP塞德里克·马斯维尔送的。在马克斯维尔这个性格张扬、1984年总决赛第七场会在更衣室大喊“跳到兄弟背上来，我载你们回家”，然后10投5中17罚14中得到24分的男子来说，起绰号理所当然。行走江湖总得有点声势，尤其是帕里什这么闷的一个人。
这个绰号并非不妥帖，相反，也许是因为它太妥帖太衬身，像为帕里什量身定做一般。“酋长”蕴藏着什么意味？广袤原野、原始部落、正襟危坐的父辈、严肃端庄、长者权威和图腾柱……帕里什，216公分，1997年参加NBA50大球员会聚时43岁。他又高，又老，又严肃。你可以谈论天勾42岁才退役，吹嘘穆托姆博和非洲大树的故事，但帕里什可以用两个数字让所有的人拱手称一声大哥、爷爷、老祖宗：43岁那年，完成第1611场NBA比赛。
实际上，他真的有些像酋长。在力量房、游泳、回力球、举重房这些NBA球员惯常出没的场所之外，他还相信一些光怪陆离的东西：人参、老式爵士乐、中国功夫、桑那浴、禁食红肉、远离一切油炸物。他像个酋长信奉巫术一样，默默信奉这些东西。90年代初，他的经纪人鲍勃·沃尔夫也觉得这是他的长寿秘诀，曾想把这玩意介绍给公牛中锋卡特莱特。卡特莱特迷迷瞪瞪正要相信，公牛总经理克劳斯一语道破天机：
“不，我们别讨论帕里什。他是个怪物。他那样的躯体，一世纪才有一副。”
这副躯体的确有些古怪。比如，12岁时，他已经有188公分。那是1965年，路易斯安那的中学生罗伯特·帕里什深感惭愧，觉得自己简直是怪物，要吓到同学们。他在伍德劳恩高中时，对自己身高太羞愧，总是缩肩低头，逼得教练赛前总是捶他的背：“精神点！”
在圣塔利大学打球时，他更觉得不自在。那是70年代，因为天勾和大卫·汤普森这两个怪物大闹天宫，NCAA有些神经过敏，规定不许扣篮。这规则对216公分的巨人来说煞是不过瘾，但帕里什也安之若素了——实际上，他也不那么爱扣篮。真的，把球投进篮筐就行了，都是2分嘛；扣完篮，观众会轰的一声，交头接耳、群相注目，多让人害羞啊……
很多年后，帕里什也会抱怨，说严禁扣篮的规则让他谨小慎微，“没了侵略性”。但1975-76季大四时，他场均25分18篮板，还进了全美第二阵容中锋。1976年，他第8位被金州勇士选中，进了NBA：那时，一切看上去都不错。1975年，里克·巴里率勇士夺冠，1975-76季，勇士西部决赛惜败太阳，但没关系，理论上，勇士依然是西部最强的球队……有了巴里，有了UCLA的明星前锋威尔克斯，加上帕里什，这支球队一定能干点什么……
可是，勇士球迷立刻失望了。
帕里什在新秀季，场均18分钟内9分8篮板3次犯规。勇士球迷内部一直有个传说：帕里什不喜欢打篮球，他经常会故意犯规，让自己下场，这样就能稳坐板凳、避免上场了。新秀季，帕里什是球队的二号中锋，勇士1977年西部半决赛被湖人淘汰——那也是帕里什初次遇到湖人的中锋、当时如日中天、正统治70年代的天勾贾巴尔。
他们俩谁都不知道，这是宿命对决的开始。
帕里什在勇士的日子如坐针毡。他是个老实人，不想得罪任何人。他低头缩身，不想让自己216公分、已经忘了怎么扣篮的身躯太显眼。球迷恨铁不成钢，觉得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未老先衰的废物。帕里什在1978年，年方25岁、打了两年NBA后，就动了退役的念头，“我可不需要这么大的负担……”
那时他当然不知道，他下次考虑退役时，得是近二十年后的事了。
一个无名英雄拯救了他：克里福德·雷，勇士1975年冠军队中锋，一辈子没当过明星，但热血胸胆的好汉。他提携帕里什，训教帕里什，鼓励帕里什。帕里什年到不惑时，还时常回忆到那么段对话：
帕里什：你知道，如果我有你的热血，我可以变成个伟大球员。
雷：你可以热血啊！
帕里什：啊，我是个懒汉……
雷：你不懒。你只是没个确定的目标。
帕里什：我不懂。
雷：一个中锋得在意一件事：比赛的结果，‘我们能赢球吗？’这就是一切。赢球就够了，人们会说你是赢球的原因。你总能遇到明星球员，遇到华丽天才，但赢球最不可或缺的，是那些抓篮板、防守、把队友凝聚在一起的人。
帕里什：可我没你这么大嗓门有号召力……
雷：你可以成为一个不开口的领袖！
1978-79季，帕里什苏醒了，场均17分12篮板3封盖。下一年，场均29分钟内17分11篮板2封盖。然后，就发生了著名的传奇：1980年，凯尔特人旷世枭雄红衣主教跟勇士玩交易，大胆送出状元秀与13位选秀，得到金州勇士队的罗伯特·帕里什和1980年探花秀——也就是凯文·麦克海尔。如你所知：一笔交易里，主教就拿到了80年代凯尔特人三叉戟中的两个。
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勇士选了乔·巴里·凯罗尔，然后这位先生在NBA打了十一年，就以一个默默无名的状元身份退役了；而帕里什乍到凯尔特人，就打出一下成绩：场均28分钟里18.9分9.5篮板2.6封盖命中率55%，并进了他人生第一次全明星。如果还不够的话：他跟随凯尔特人拿到了那年总冠军。
虽然世界常会认为“1981年凯尔特人是拉里·伯德的队伍，而二当家是马斯维尔——他那年拿了总决赛MVP嘛！”但实际上，帕里什才是1980-81季凯尔特人的二当家。球队二号得分手、二号篮板手、首席盖帽王，第一长人。总决赛，他场均15分8篮板，而且有非常被人低估的表现——他的对手是摩西·马龙，是那年季后赛神威凛凛、带领40胜的火箭击败湖人、马刺、国王直抵总决赛的马龙。而在总决赛，帕里什防到马龙119投只有48中，命中率刚过40%。而且，世界也不会注意到：总决赛第三场，他13分钟里得了11分，然后和马龙碰撞受伤，缝了五针；下一场，他带伤18分12篮板6封盖，丝毫不为伤病所动。
他把克里福德·雷的话藏在心底，默默成为了凯尔特人的大山。凯尔特人需要他跑、抓篮板、封盖。他对这些心满意足。“我只需要跟进上篮、点进前场篮板。我不必再每晚25分15篮板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可以每晚25分15篮板，但我没必要了。”
但他不是个蓝领。实际上，1981-87，他连进了七年全明星。
实际上，到凯尔特人第二年，他场均19.9分10.8篮板2.4封盖54%命中率，甚至进了NBA年度第二阵容——意思是，他是那年第二好的中锋，仅次于MVP摩西·马龙。实际上，那年他MVP选票排到第四位，仅次于马龙、伯德和J博士。
他有三记惯招，不算多，但足以吃遍那个年代的内线。其一：左腰接球，运一步球，送出勾手；其二；右腰接球，一个大跨步后转身劈向底线，杀到篮下上篮；其三，一记出手点奇高、弧度更诡异的中投。加上他216公分的身高，这跳投几乎要触到球场天棚。1985-86季，给他做替补的前常规赛+总决赛MVP伟大中锋比尔·沃顿说：
“他可能是篮球史上中投最好的大个子。”
一个全明星中锋，一个联盟二阵中锋，一个1981-82年度联盟第四号球员，如果更进一步，会怎么样呢？
但他是个害羞的人。他还记得雷对他那番忠言。“赢球就够了”。
他的投篮次数一年比一年少，命中率一年比一年高，他开始越来越多的传球、做好防守、继续出色的篮板演出。1984年总决赛，凯尔特人与湖人相遇。王朝恩怨、魔术师VS伯德的话题甚嚣尘上，谁都不会注意到，这是他和天勾的再次相遇——新秀年，就是天勾把他淘汰的。
在著名的第四场，凯尔特人大局1比2落后，并且第三节甚为被动，70比76。麦克海尔对湖人兰比斯使出传奇的“晾衣绳犯规”。比赛中断、喧腾、险些发生暴乱。凯尔特人血性陡提。比赛最后一分钟，帕里什造天勾犯规，硬逼天勾六犯离场。帕里什罚球得分让凯尔特人仅以111比113落后；随后帕里什从魔术师手里断球，伯德得到机会造罚球追平比分，凯尔特人靠帕里什这一攻一守进入加时，并击败了没有天勾的湖人。这是系列赛的转折点。七场战罢，凯尔特人艰难夺冠。帕里什全系列赛场均15分11篮板，而且抓到30个前场篮板——要知道，天勾整个系列赛，只有29个后场篮板。
随着麦克海尔的崛起，两届冠军队二当家帕里什在1986年成了三当家，但那年他收获了自己第三枚戒指。1987-88季，他场均只有14.3分8.5篮板了，七年来首次落选全明星。不奇怪：他34岁了，老了，该下滑了……
但之后发生了神奇的事：1988-89季，伯德只打6场，就去治疗他的背了。麦克海尔成了凯尔特人大当家，而帕里什忽然返老还童，场均打35.5分钟，出赛80场，18.6分12.5篮板2.2助攻，命中率57%。联盟第三阵，全明星。36岁了！
也就是这一年后，比尔·沃顿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虽然帕里什比伯德大三岁、比麦克海尔大四岁，但沃顿认为：
“他会比伯德和麦克海尔打得更长久。他的躯体太年轻。我根本看不到他衰老的迹象。”
他猜对了。
1992年，伟大的拉里·伯德退役，带走了一个时代。他最忠诚的战友帕里什，又在波士顿花园奋战两年，然后去了夏洛特黄蜂做替补。1996年，他去了芝加哥公牛，然后在那里拿到他第四枚戒指，完成了他43岁的年纪，以及第1611场NBA比赛，把天勾的42岁和1560场都甩在了身后。
漫长的NBA人生给他留下了什么呢？90年代初，他被问到这个问题时，这么回答：
“我从不回顾。回顾有什么用呢？”
但几年后，他肯开口谈这个话题了：“篮球待我很好。它让我做了许多我本来没机会做的事。它让我谋生，让我树立人格，让我有了名气。它使我为自己的身体骄傲。它还教我要耐心。”
所以，在力量房、游泳、回力球、举重房、人参、老式爵士乐、中国功夫、桑那浴、禁食红肉、远离一切油炸物这些之外，这才是真正的秘密：耐心。耐心让他推迟了1978年的退役决定，于是他多打了19年，多创了无数纪录和四枚戒指；耐心让他可以在凯尔特人心甘情愿不计地位的打球；耐心可以让他老人家慢慢走过一切困苦，成为一个真正的酋长。
然后在1997年，43岁高龄，成为NBA50大之一，还拿了自己第四枚戒指。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时间过去——由他来说这句话，最有说服力不过了。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张佳玮
【知乎日报】千万用户的选择，做朋友圈里的新鲜事分享大牛。
点击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