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明原本没想成为一个导演的,因为这活得跟太多人沟通协调,而她觉得自己不擅长这个。不过原来从 5 岁半一直跳到 16 岁的舞蹈也无法继续了,“我自己特别能吃,然后没办法控制体重,这是一个原因。第二就是家里人可能还是有一些担忧,他们还是希望我能有知识有文化,这在他们脑子当中才是比较传统、比较保守的一个人生。”
她进了科班,中国戏曲学院影视导演专业,并且直到大三才摆脱了“学错专业”的痛苦。
两件事对于她适应自己的角色帮助不小。一个是看片,这几乎是她给自己的功课:有课的时候就一天至少一部,时间充裕一些就会增加到一天三部。这些片子给了她一些观赏电影的耐心,或者说,对自己专业的耐心。
第二个是法国导演罗伯特·布列松。有一年,北京法国文化中心举办布列松影展,杨明明骑了 40 分钟自行车去那里,中途还赶上一场大雨。“可能是因为我冒着雨去朝圣的这个场景,把自己和他的关系给美化了,就好像我自己跟他的关系跟别人不一样。”
她将《穆谢特》之于她的意义与伯格曼的《处女泉》之于李安的意义做类比。李安曾说《处女泉》让他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生活,伯格曼夺走了他的处子之心。
“《穆谢特》可以说是我后来所有电影的一个灵感来源。写女性,写女性的痛苦,我不管怎样都会想到那部电影。”
后来让杨明明出名的作品,短片《女导演》和长片《柔情史》也都带有非常明显的女性标签,前者是一对毕业于导演系的闺蜜之间的故事,而后者则是母女之间的庸常生活。
《柔情史》是一部关于母女之间的亲密关系的电影。女主角小雾获得了一笔稿费,租下了胡同里的一个院子,她母亲搬来与她同住。他们日复一日的争吵、和解,又继续争吵、继续和解……
这部由杨明明执导的电影在年初柏林电影节的全景单元首映,然后走过 4 月份的香港电影节。到现在将近半年过去,再来到 FIRST 青年影展,整个流程似乎都已经驾轻就熟。
经过一轮影展的历练,《柔情史》得到了不少好评。这个关于一对生活在北京胡同中的母女的故事,被《银幕》杂志形容为,“受益于两位女主演细致入微的表演,《柔情史》毫不留情地探索了艰难的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动态关系”。
《柔情史》的环境设置,带有杨明明个人生活的痕迹。北京人杨明明形容自己就是一个南城姑娘。传统意义上的南城北城之分有其历史沿革。北城是皇宫所在地,贵族们分居在周边的胡同里,而南城则是平头百姓住的地方。杨明明在宣武区住了很多年,后来因为行政区划调整被并入了西城区。
除了作为导演和编剧,杨明明还在电影中出演女儿一角。看上去,导演本人和角色本身十分契合。不过,这只是一个意外。她本意不想自导自演,但是找的女儿的演员临时出了些状况,没法出演了。当时距离开拍已经只有几天,杨明明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
结果看上去不错。《好莱坞报道者》的影评认为这部电影是女演员一个不错的表现机会。它称赞饰演女儿的杨明明和饰演母亲的耐安,“令人信服地展现了复杂的人性——怪癖的、刻薄的、温柔的、带有爱意的。”
而拍《女导演》是在她刚毕业之后。
“毕业了,我没有找到资源去拍大的作品,那我又得拍。一个导演,为什么叫导演?你得有作品,你得拍出来才能人家叫你导演。我不是什么都愿意自己干嘛,然后说服的那种过程时间又成本太高,那我就酷到底。”
她将电影的各个部门全部砍掉,不用打光、不用美术、不用服化道,只用一台摄影机——这个电影最不可缺少的媒介——去记录演员的表演。成品是一部名为《女导演》、采用了伪纪录片形式的 42 分钟短片,讲述了两个从导演系毕业的女生之间的故事。
2010 年 9 月,杨明明开始拍摄《女导演》。在这之前,她手上只有一个梗概,但因为剧组非常小,只有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两个演员和一台摄影机,十分灵活,所以也就排练一段、拍一段,然后杨明明继续写下一场戏。三个月的拍摄过程中,杨明明每周找两三天时间实地拍摄,剩下的时间就打磨整个故事。
拍完、剪完,杨明明带着《女导演》去参加各地的影展,杭州青年影展、北京独立影展,反响不错。在豆瓣上,接近 1300 人给它打出了 7.2 分。很多好评都称赞杨明明精准地抓住了两个女生之间微妙的情感连接,以及伪纪录片形式对于内容本身的加成作用。一直到 2018 年,都有人在豆瓣上给这部短片写评价,念念不忘自己 6 年前看过的《女导演》。
在《女导演》拍摄完成之后,杨明明在中国戏曲学院的老师杨超找到了她,两人之间建立了一个相对稳定的长期合作关系。
杨超因为 2016 年执导《长江图》获得了柏林电影节摄影方向的杰出艺术贡献银熊奖。此前的 2004 年,他的《旅程》获得了戛纳电影节最佳处女作特别奖。也是那一年,他开始在中国戏曲学院影视导演专业教授《视听语言》和《导演创作》两门课程。
杨明明觉得特别幸运的是,他们是杨超 4 年完整跟下来的唯一一届学生。除了专业上的帮助以外,杨明明还觉得杨超是个特别会鼓励别人的老师,这对于她的性格来说非常受用。
2009 年,杨超和他的兄弟杨竞注册成立了北京传灯文化投资有限公司,一方面作为杨超自己拍摄电影的公司,也有扶持青年导演的想法。杨明明就顺理成章地和他们开始合作。
2015 年,杨明明成为了《长江图》的剪辑师。当时电影的剪辑师已经换过两个了,但一直没有成功做出杨超想要的样子。因为没有见过长江,杨明明提出,不如打破按照空间顺序的方式来剪辑。杨超接受了。后来在采访中,他对记者说:“杨明明非常勇敢的调整了结构,非常了不起。”
到目前为止,杨明明的主要作品都与杨超有合作。《柔情史》中,杨超又一次担任了监制。和之前相比,他从剧本阶段就提供了建议。而《柔情史》的投资,也是制片人杨竞搞定的。杨明明说,她就是把剧本交给制片人,除了自己参加了一次金马创投以外,没有在这件事上操太多的心。
从 2011 年的《女导演》到 2018 年的《柔情史》,杨明明等待了很长时间,期间她给情景剧写过剧本,做一些文字方面的工作。她期待自己足够成熟去做一个稳定的、能够经得起时间考验的长片。
“(当时)我的价值体系不太稳定,想拍的、想说的都不够完整。我希望能够形成一个体系,等我足够自信,足够独立的时候,我才可以开始,”杨明明解释,“否则我一知半解,或者说只想表达某种情绪,一个人云亦云的观点,甚至说只是为了表达一个没有经过推敲的,看上去是很新奇的……这都不是我追求的。”
她用阅读、写作、看电影来填充自己的生活,并没有用其他的项目来维持一个忙碌的状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 2015 年底,杨明明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她发现自己能够写下去一个剧本了,不会半途而废,而是有真正完成的可能。当时,她已经有了一个关于亲密关系的想法。完成了《长江图》的剪辑以后,她就开始继续写剧本,一直写到 2017 年 5 月最终定稿。
一开始,剧本的容量可以拍成 5 个小时的电影。杨明明后来做了大量调整,去掉多余的人物,强化母女之间的感情线索,才成为了现在看到的《柔情史》的基础。
在制片人杨竞将投资解决之后,《柔情史》在 9 月开拍。期间,另一位女主演耐安受伤,停拍一个月。杨明明将已经拍摄完的素材,做粗剪,做后期。等到耐安恢复,全剧杀青,正好是 2017 年底。很顺利的,《柔情史》就赶上了第二年的柏林电影节,然后再沿着各大影展一路走下来。
下一部电影,她也还没想好要拍什么,只是说“会抓紧时间去启动下一个项目”。
至于《柔情史》,她很淡定:“所有的东西都在电影里。电影放完了,我没有什么可以要解答的。”她没有回答我们关于这部电影的提问,“导演口述和看电影还是两种感觉,只要我电影一完成,我自己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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