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建筑与园林真的是「要死去的艺术」吗?还可以怎样与现代建筑及景观结合?

放上朴老师 @朴世禺 的一些意见,以及我和他的讨论。确实这个设计不能算是完善,尤其在后面更多的是想呈现自己的态度,最后淡忘了保护那一块的初衷。感觉想做一个优秀的建筑师真的不容易,还有太多太多要学习的。不过真心感谢朴老师这种不吝赐教的知乎er,是他们让这个社区变得更好。


原文:在美国的时候上过关于古建保护的课程。他们对自己几百年文化里出现的几乎长得差不太多的建筑们有极其严格的区分方式和保护制度。我个人也赞同这种方式,对重点建筑提供最好的修缮和保护,对一些有文化有历史有特点但是又达不到级别的建筑,我想拿自己做的登高村改造设计来阐述一下态度:


第一章:规划

登高村位于浙江金华浦江县,毗邻仙华山,风景优美。虽然旺季的时候不乏周边去旅游的游客,但其实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不起眼的村子。

村中出过一个举人,举人家被称作十三间堂,和宗祠一起是村里最有特色的建筑。

登高村的保护涉及到的问题非常普遍。中国农村作为封建思想的残留地,小农意识其实或多或少还存在于村民的脑中,影响着村庄的发展和形态。 登高村物质性文化符号伴随着建筑的衰老是可以修复的,而潜藏在屋檐下的非物质性问题才是左右登高村未来的关键因素。伴随城市化背景下的青壮年人口流失,老人和儿童成为了构成了村庄现有人口的主要结构,然而社会福利的落后,低程度的教育使得社会问题频发。保护村庄并不应只以建筑师或者设计师的眼光去认识,真正左右古建筑留存问题的,往往是经济,政治,社会等更大层面的因素。

那建筑师难道就做不了什么么?其实不然。保护村庄并非只应停留在对建筑和基础设施的修复上。从建筑的角度来说,登高村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旧有的村庄规划与与时俱进的生活模式之间的巨大冲突。这个冲突不仅体现在四方的建筑平面无法承载村民的日常生活所需空间,同时也体现在古代村庄以住宅为主体的功能单一性上。医疗,教育,娱乐等功能的缺失必然导致了农村生产力往城市的流失。另一方面,经济结构的简单与落后也是造成登高村等一系列农村走向衰败的一大因素。脱离了现代化技术以及产业模式的传统农业和手工业还停留在与几百年前相同的水平,而村民也缺乏将之转变的知识与能力。综合来看,由村民去引导的自发性的村庄经营模式只会让这些传统村落走向一个dead end。

在我的项目中,我假设由政府引导的,委托专业公司管理的旅游业发展,会是解决村庄衰落的最佳手段。这样带来的是对古建筑按照重要程度进行的更合理的修缮,维护,或者改造。而传统街道也可开发出民居,商业,历史展览等综合功能,更全面的去激发村庄的活力。同时传统农业,手工业也可作为体验式的旅游项目得到开发,从一定程度上得到更好的非物质文化类型的传承和保护。村民出租给公司的土地和房屋获得的租金也可供其在城市获得较好的生活。也正如简雅各布斯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一书中提及的:一个地区的建筑物应该各色各样,年代和状况各不相同,应包括适当比例的老建筑,满足经济能力不同的功能需要。

村里的建筑现状方面,早期村落以木结构,砖木混合结构为主,保持着1-2层的基本风貌,然而到了现代,随着部分农民经济状况得到了提升,一些多层楼房在村中出现,建造材料也不再仅限于传统材料。这无疑是对村庄整体风貌的一种破坏,也是在提醒我们对村庄的建筑应区别对待。

对村中的100多个建筑进行调研统计后,对他们按不同保存状况,结构类型进行了分类(感谢浙大同学们做的一部分前期调研和分析):

从房屋结构我们也能看到村庄的形成过程,从最开始的聚集式的木结构建筑,到后面木结构和夯土结合的围绕中心一圈的建造方式。然后随着人口在新中国后的增长,砖建筑在原址或者缝隙中插入,填充原有的村庄空地。最后几个是近些年建的混凝土多层。

几个典型建筑的状况:

然后是对分析完得建筑进行的处理,有保留,改造,拆除和新建:

最后得出的村落改造结果,结合了一些周边场地的规划(来自浙大同学):

在这个场地中,我加入了一个米线工厂,并且改造了宗祠,同时在项目上配置了学校和医疗的设施。,沿着脉络对民居进行了扩充。到这里规划的篇章就结束了。


第二章:重生

我选取了登高村的宗祠作为我的改造对象。宗祠是这个村落中最与众不同的建筑,也是整个村落的核心。

表象上,中国传统建筑保护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人民日益现代化的生活模式与传统的建筑格局之间的矛盾,而我认为,其实问题的根源是国人逐渐全球化的思维方式与尚未根除的封建思想之间的矛盾。举个例子:在古中国,城市,民居,寺庙,这三种构成人基本生活体系的不同尺度不同功能的传统建筑却享有共同的一大营造特点:轴对称。它源自于统治了中国人大脑两千多年的封建思想,分明的等级关系体现在传统建筑空间上也非常明显——纵向空间上的递进关系,以及水平向空间上的对称关系。纵向空间的中轴式递进体现了权力的主次分明,水平向的对称强调了中轴线对整个建筑群的控制。而这种分级式的空间非常好的辅助了官大于民,男尊女卑等等封建意识形态,而这也是这种营造方式在历朝历代都被统治阶级所提倡并且巩固加强的原因。然而这种由社会地位引导的,体现社会关系的建筑布局早已不适应当下中国人民的生活。

原有的宗祠由前后四排建筑构成,在旧有功能已经大部分遗失,只有戏台还在外貌上保有其价值的情况下,如何将古建筑的美呈现,而有不破坏原有的秩序和体量成为了这个设计的挑战:

屋檐雨声,江南之美

在新的项目中,我通过加入新的可变的轻质结构:

在最小化改变原址的前提下,打破这个具有家族等级特性的传统交通流线的递进式关系,取而代之的是四通八达的多层次多方向的流线形式。

随之而来的新生成的空间也对老建筑缺失的功能进行了补全。以上是积极的功能价值。反之,新空间的加入可以让人更辩证的了解传统建筑与现代人真实需求之间的巨大差距。通过新结构与旧材质在颜色,形态,构造方式上的强烈对比也让人不可忽视其中的讽刺性和批判意义。而这个对比就是该设计的社会价值。

效果的呈现:

这张图大家应该见了很多次了。但是我想讲一下这个图衍变的过程。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其实是选取的十三间堂进行改造。改造的方式很简单,只是如很多国外改造加建项目一样,在庭院的上端加顶,将室外空间室内化,以得到更充足有效的利用:

之后将大顶安到了宗祠上,依旧延续了最初的构想:

然而这种改造只有其简单的功能意义,既不具有之前的社会价值,也并不能真正很好的对空间进行利用。随着想法的更新,才有了最后那张图的update。很多人说你这一张图发了又发,其实虽然是一个背景,但其实见证了我整个设计思路的革命性变化,是我思想成长的过程。与其做很多虚有其表的效果图,不如真的对一个东西投入感情,不断完善,革自己的命。


第三章:新貌

登高村的传统农作业里,不仅包括了种植业,也包括了非常特殊的手工米线的制作。这种制作米线的传统手艺一直以家为单元制作,效率比较低下,只可供村民的日常食用所需,不足以发展成零售业。

随着青生代中生代人口的流失,传统手艺得不到传承,仅有几户老人还在用传统的方式制作米线,等这代老人去世以后,这门手艺也会断档了。

这种情况不仅发生在登高村,在中国的传统村落,都存在有或多或少不同的传统手艺,这些手艺有的早就被强大的机械手段所代替,有的却是因为太难太复杂且回报太低而慢慢消失。不管是哪种,这些技法都是传统农耕文化下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应该被当做非物质文化遗产去保护。然而技艺也有高低难易,凭空去创造很多趋同的又略显简单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只会平添负担,降低了真正需要保护的文化受到的关注度。于是这些简单的技艺应该以一种从下而上的自发模式去得到传承或保护。而旅游业恰好能解决这个问题。

中国人对农活和食物有着与生俱来的热爱,只要不是太复杂的事情,都愿意去尝试一二。于是像米线的制作就可以发展成一个很好的项目,需要投入的设备也非常原始和简单。

于是我设计的这个建筑,它不仅整合了会做米线的技术人员,提供了米线合作和批量制作的场所,大大改进了制作效率和条件,同时又提供了游客的尝试和学习空间,可以供游客去操作和体验。

两种功能以双流线的方式,以求游客每层都比技术人员高半层,并且通过提供的观察平台可以学习技术人员的操作,然后再自己尝试。这种错开的方式也使得不同人员做出来的不同档次的米线会有区分。不会影响零售米线的质量。


去过登高村两次,第二次去的时候捧着作品集去找了村书记,书记很热情,想留我当村干部,我这人血里有风,就婉拒了(主要是也不招妇女主任)。其实感觉这项目做到最后就是一种假题,很难让我真实去建造,但是这个过程中我也终于跳出了一大堆所谓保护,模仿的框架,尝试用一种对比的手法,去呈现不一样的态度。

建筑有形,这些形延续至今呈现给我们的是它适应了千百年历史承载了一切价值因素的最终状态。就如我说的封建文化在这些建筑排布中的体现,比如轴对称,比如小农意识形成的村落,它具有它的历史美,也具有之前意识形态下的局限性。我们盲目地去模仿它的形,最终抄到的很可能是我们提倡摒弃的传统文化中的糟粕,而非我们需要凝练的精华。当你甚至无法去判断为什么要提取这种元素,而把其直接拿来作为形式用的时候,自然就落了下成,也就是如今仿古建筑为什么不伦不类的根本原因。

设计无形,用心体会,感受再输出的结果自然会引起共鸣。设计师的力量虽然小,但是总有认真的设计师在一点一点倔强地改变身边的环境。脚踏实地,仰望星空,从点赞开始。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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