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为造地铁挖河，无意之中成就了一趟城市考古之旅

7 月 22 日，阿姆斯特丹将运营一条全新的南北线地铁（the North/South metro line），在地铁沿线的主干河道中，考古学家们发掘出了约 70 万件物品，这些物品可以勾勒出这座城市由史前到现代的变迁。其中的两万件，被按年份整理在一个网页上，供大众浏览，或者用这些物件制作拼图。

这 70 万件发现发掘于命名了这座城市的阿姆斯特尔河（the Amstel river），以日常用品为主。网站名为 Below the Surface，陈列的两万件展品年代从公元前 124,000 年跨越到 2005 年，其中，近 100 年的发现主要有硬币、钥匙、信用卡、瓶盖等，早一些的瓷制品和金属制品较多，还能看到一些杯具、看不出颜色的布料和不成样子的鞋，再早期的就以骨骼为主。由于河道曾有贸易港口，发现还包括一些完整的沉船和船舶零件。

在所有物品中，数量最多的是陶瓷，有 35 万多件，其余是骨头（12.6 万）、金属（9.2 万）、皮革（5.9 万）、白陶土（2.6 万）、玻璃（2.1 万）和建筑陶瓷（1 万）。考古团队负责人、阿姆斯特丹大学考古系教授 Jerzy Gawronski 说，多数物品不是意外落水的，就是被各个时代的居民和游客当作垃圾丢在水里的，绝大多数分布在历史上河流附近的聚集地，例如桥梁、码头。

点开照片，还可以看到相应物品的材质、功能、大小、质量、年份及出土地。不久之后，网站还将提供 70 万件发现的数据信息下载。“人们可以拥有这些原始图片，随意组合、搜索，” Gawronski 告诉《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这是个自由民主的典范。”

他还说，一般人认为，考古学总是和神殿或者城堡里古老而上流的东西有关，但文物的重要性与价格和稀罕与否没有必然关联，重要的是它与其他文物的关联，以及它们是否能在历史上讲出一个好故事。他的团队所展示的是普通人的历史，也是阿姆斯特丹的物质发展史。

“这条河就是我们的博物馆，我们打开了过去的日常生活，”他说。

Gawronski 参与了 15 年来的实地考古、后期研究以及出版物的制作，他介绍，自己以阿姆斯特丹市政府下考古部门负责人的身份介入。项目始于 1996 年，当时市议会决定修建南北地铁线路。从早期规划开始，项目就评估了工程对考古研究的影响，来保护沿途的历史文物，其中就包括阿姆斯特丹河。于是，地铁修建的 2003 年起，考古学家也一同在地下 12 – 30 米深的河床工作。他们必须与地铁工程互相配合，荷兰政府为此调拨的款项也出自地铁项目，总计 600 万欧元。

Gawronski 教授说，团队成员包括考古学家、材料学家、地质学家、保护专家和地理信息系统（ GIS ）专家，有时也有学生、志愿者及其他专家参与，总数超过 100 人。工作包括评估、收集、记录、检测、分类、学术研究等，分别在河床和实验室进行。

河流

据网站介绍，这个项目的特别之处不在于庞大的规模，而在于它的地形。20 世纪 60 年代开始，新兴的水下考古技术开始发展，此后，水域、河岸中大量遗迹的发掘坐实了水域作为考古资料库的科学价值。不过，一般来说，把河流作为考古对象的例子较少。但因为地铁的工程需要，沿途的水被排干，为考察阿姆斯特尔河创造了利好条件。

更重要的是，河流的特质赠予了阿姆斯特尔河巨量的考古发现。它流速较慢，河床又由质软的泥沙构成，因此沉入其中的物品被冲走的可能性不大。同时，在开阔水域中，大量物质会沉到底部，并最终堆积在一起——从自行车残骸，到金属碎片，挖泥机往往能满载而归。

12 世纪, 阿姆斯特丹开始成为主要的贸易中心。几百年来，往来的船只和城市居民在此留下的踪迹，不局限于单一的时代和固定的地区。Gawronski 说，过去掉落或被抛弃在河中的陶瓷、骨骼或金属制品，具有一定随机性，但作为一个集合，可以映射出整个城市长期的日常活动和物质文化，帮助构筑阿姆斯特丹的历史图景。

地质与文化

根据 Gawronski 的说法，这是一次跨学科的考古行动。研究的目的是景观和城市，而它们又分别对应城市考古学的两个要素，分别是地质情况和历史文化，即，景观意义由物质意义上的地质情况表现，城市意义则通过历史文化彰显。

地质学研究的是与景观、生态、气候等自然指标。专家们考察了阿姆斯特尔河底的沉积物、贝壳，硅藻、花粉、种子、动物骨骼和其他地质遗迹，并研究了自史前以来的气候和环境，推断出河流的历史演变。从河流中丰富的沙土层和黏土中，尤其是深层的底土横截面，可以解读出大量地质信息，追溯到这座城市还远未成立前的历史。

比如现在堤坝的土壤在公元前 5 世纪才开始形成，比欧洲其他国家晚了不少。地下12米的土壤层来自最年轻的地质年代，即公元前 10,000 年的全新世时期；在此期间形成的泥塘和沼泽，于中世纪开始兴起农业聚居区，公元 1200 年左右成立阿姆斯特丹。

阿姆斯特尔河横截面。图片来自：Monuments and Archaeology, city of Amsterdam

至于历史文化，则主要以人工制品为研究对象。Gawronski 说，只要涉及文物与地形结构的关系，也就是在遗迹与城市空间的关系上有所进展，考古学研究就可以弥补历史学上的空白。需要考虑的问题包括：一件文物在空间上的意义是什么？一个特定地点在城市历史中发挥了什么功能？

比如，考古团队在 Nieuwe Brug 发现了大量投掷用的骨头，表明在第十六和第十七世纪这里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儿童游乐区。而在另一座桥发现的 79 件匕首和匕首零件（其中包括49件“睾丸匕首”），则表明此地常常发生聚众斗殴事件。

“考古学家找到的不是一个盘子，而是它在历史中的意义，” Gawronski 说。“城市考古是一种讲述历史的新方式。”

这次发现梳理了阿姆斯特丹的发展。食物残渣和工具、器皿等人工制品证明，阿姆斯特尔河的定居生活至少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晚期和早期的青铜时代早期（公元前 2700 – 1800 年）。在古罗马时期到中世纪，都有人居住，但数量不多。直到第十二世纪后期，可能由于气候变化和海平面下降，聚居地点才在这一地带出现。此后，这里由分散的居住点逐渐演化成乡村、城镇，并利用海洋和丰富的水路，在全球展开贸易。

所有的空间信息和地理信息被整合到 GIS 软件中，形成一个精细的 3D 模型。该数据库包含了城市的空间分布及其功能关系。

阿姆斯特尔河底部分 3D GIS 模型。图片来自：Monuments and Archaeology, city of Amsterdam

当然，历史背景对于城市考古而言，同样必不可少。通过各种历史资料——从地图、文件到照片——考古学家可以构建空间环境来预测并解释考古发现。还是以 Nieuwe Brug 为例，这座连接阿姆斯特尔河东西口岸的一座桥，曾是商贩、手艺人、水手、游客、孩童的乐园。在 1611 年 Hendrick de Keyser 证券交易所完成之前，是船长和商人的聚会场所。16 世纪时，这里曾修筑了几座石质和木质的堡垒，作为该市北部防御工事的一部分。因此大量的船舶部件、军事武器、玩具的出土可以被预期并解读。

Nieuwe Brug 曾是人口密集的城市公共空间。图片来自：*Stadsarchief Amsterdam: 010097003130*

总的来说，无论是把文物放进历史图景之中，填补空白，还是通过历史理解文物，一座桥通过功能所展现的地形意义，使它不再只是那个连通两岸的东西，用 Gawronski 的话说，在考古学和历史学的联姻中，城市被重新理解了。

分类

传统考古学以物品的材质分类，瓷归瓷，铁归铁，骨头归骨头，也有以时间和空间为逻辑做排列的情况。但 Gawronski 的团队却另辟蹊径，因为“文物与城市的关系以其功能体现。”不同于乡村，城市的功能更为复杂，相应地，文物形式也极为繁复。因此，以功能分类符合城市的特性。团队将文物分为 11 类：

0. 自然与城市形成前环境： 17,906 件物品，主要是动物的骨骼遗骸。
1. 建筑物： 72,226 件物品，包括钉子、墙砖、屋顶瓦片、铺路石和窗户玻璃。
2. 室内物品：17,901 件物品，大部分都是便携式加热设备有关，如火盆、火锅。配件包括钥匙和锁。
3. 运输：3,828 件物品，除了船舶部件、船体，一组发现还与马车有关，包括马蹄铁和蹄钉，其他包括自行车和汽车碎片。
4. 工艺与工业：35,161 件物品，包括大量生产用的糖罐、漏斗、皮革加工的生产废料、纺织废料和陶器半成品。
5. 食品加工和消费： 277,628 件物品，包括食物残骸（特别是骨头）、陶制水壶、玻璃酒瓶、烹饪锅、餐具、烟斗。
6. 科学技术：599 件物品，包括称重和计时仪器。
7. 武器： 932 件物品，箭头、匕首，和早期现代武器，包括铅弹、枪支和防暴烟雾弹。
8. 沟通与交流：4,846件物品，钱币（从古罗马硬币到欧元）、中世纪晚期和近代早期纺织品、犹太洁食认证印章、圆珠笔、书皮等等。
9. 游戏和娱乐：2,752 件物品，弹珠和投掷用的骨头是最常见的玩具，其他还有锡兵、乐器碎片和儿童餐具。
10. 个人物件和服装：48,734 件物品，皮鞋为主。配件包括纽扣、皮带、梳子、珠宝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