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弗里·巴瓦的建筑到底好在哪里？

杰弗里·巴瓦已被誉为20世纪亚洲最重要的建筑师之一。马来西亚建筑师杨经文（Ken Yeang）曾说：“对于我们许多人来说……杰弗里·巴瓦将永远在我们的心里和思想里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他是我们的第一位英雄和大师。”（Keniger 1996）

然而，由于被定性为一个浪漫的乡土主义者（vernacularist），作为人的巴瓦在某种程度上始终是个谜，作为建筑师的巴瓦，其真实身份也变得模糊了。

巴瓦在卢努甘卡

杰弗里·巴瓦的一生可以分为很多个阶段。他的家族里包括斯里兰卡的各种民族，在他的整个事业生涯中，这些都给他带来了观察所处时代的独特视角，并为他的建筑增加了额外的维度。他痴迷于旅游，1948年返回锡兰并永久定居之后，他每年都至少进行一次出国旅行，在他的脑海中储存了丰富的图像——剑桥的四方院子、意大利的花园、阿尔罕布拉宫的庭院、喀拉拉宫层叠的屋顶……他有时候会装作之前的教育没有为他之后的事业做好准备，但实际上法律方面的训练磨炼了他的逻辑思维能力，而他在剑桥时的工程家教教给了他一种清晰的结构设计原理，在伦敦建筑联盟的那些年也向他介绍了同时代的建筑论题。

巴瓦主要是以酒店和私人住宅设计而闻名。的确，他设计过大约70座住宅，其中有50座建成，还设计了35座酒店，建成20座。但他的所有作品则涉及了广泛的建筑类型，包括社会建筑、住宅、办公以及工业建筑、教育建筑、宗教建筑和公共建筑，并且他成功地在现代化的斯里兰卡语境中，为其中许多种类的建筑创造了新的原型。

他始终不相信理论而且常常不愿为他的工作辩解或作说明，坚持认为建筑应该被直接体验，只能在其自身的体系中被理解。对他来说，对一个建筑设计的最终检验就是将其投入使用——如果其他人可以理解并且享受他的建筑，那么就没有任何需要说的了。他质疑建筑可以被随意赋予意义；它们真正的意义应该是在使用者心中建立的，并且会随着时间发展。也许这种不愿给出说明的做法是出于他对自己隐私的保护，以及不愿公开自身想法的心愿；也可能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缺乏自信造成的，亦或许是他的律师培训使他对建筑话语中弥漫着的欺骗持怀疑态度。

巴瓦和珍·钱柏林在阿尔汗布拉宫（Alhambra），1985年

他的事业跨越了20世纪的下半叶，与建筑中现代主义运动的最后阶段几乎同步，这一时期也是斯里兰卡作为一个独立国家在快速现代化和全球化社会中发展的早期阶段。巴瓦在建筑联盟学习时，听到过针对现代主义的主要人物的辩论，回到斯里兰卡之后发现自己远离了建筑话语的主要舞台，于是他开始依靠国外旅行和与偶遇的游客讨论来验证自己的想法。虽然他极少为自己的工作贴什么标签或认可它们的有效性，但他本能地将现代主义的方法应用于一个地方化的环境中，似乎预示了很多针对后现代和晚期现代主义状况兴起的反应，他的想法可以与当时很多“主义”相联系。

巴瓦执着地认为设计必须源于功能需求，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本质上是一个现代主义者。但是，如果说一个建筑的核心理念是从它的功能需求中逐步形成的，那么它的概念则只有在核心理念符合周围环境时才会出现。对巴瓦来说，环境这个词包含着基地、气候、人、传统、历史，包含所有亚历山大·蒲柏写给伯灵顿勋爵的书信中形容过的“有关地方神明的一切”，而且他能够通过对基地详细的解读，找到一种既尊重基地又提升其独特品质的解决方案。

认为设计必须起始于对环境的评判，这一信仰使巴瓦早在“地域主义者”这个词被广泛使用之前很久，就已经名副其实了。即使在他最早期的项目中，即便不是全部，也符合大多数肯尼斯·弗兰姆普敦（Kenneth Frampton）在其1983年发表的权威性的有关批判性地域主义（Critical Regionalism）的文章中所设立的条件。由于没能将巴瓦这样具有地域主义倾向的现代主义者纳入其中，弗兰姆普敦后来也确实感到有必要精确地扩展他1980年撰写的“批判的历史”。

当马来西亚建筑师林倬生在1989年一次难得的采访中，向巴瓦询问关于地域主义的问题时，巴瓦回答说：我开始意识到地域主义是自动发生的，是从对场所的需求中生发的……如果你将当地的材料和对场地的一般感受纳入考虑，建筑成果就自然是地域性的。令我感到害怕的是地域主义居然被认为是一种文明的退化。它不是！菲利普· 约翰逊（Philip Johnson）在康涅狄格州的住宅和一个泥屋一样是地域性的。

卡南加拉住宅的悬挑梁和遮阳板

巴瓦本能地是一个生物气候的设计师，时刻关注以最少的能量消耗来将人体的舒适度最大化。他早期的作品没有赶上空调的普遍使用，于是他开始研究如何创造一个由烟囱和交叉通风进行自然冷却的环境，同时使其避免受到太阳直射和大量季候风雨的侵袭。这些使他尝试使用庭院和游廊、凉棚和悬挑屋檐。他也使用了隔热和防太阳辐射的材料，以及那些促进通风和蒸发的材料：他率先将半圆形黏土瓦片放置在水泥波纹瓦上，来生成一个凉爽、防水、结构高效、美学上愉悦的屋顶，而他受到旧时穆斯林城镇住宅中的启发设计的盒状向外突出的格子窗，本身是阿拉伯马希腊比亚（mashrabiya）窗的变体，能有效防雨并促进通风。虽然在他33街的房子中有一些房间安装了空调，供极端潮湿的气候下使用，但阿尔弗雷德公寓路的办公室和卢努甘卡的房子自始至终是自然通风的，他为许多私人客户建造的住宅中也是这样。

他的建筑信奉可持续的理念，虽然这是一个他不曾使用过的词。只要可能，他就会使用当地制作的材料和当地的技术。可以说，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进口受到限制的时期，他几乎别无选择，但他利用这些限制发展了一套基于大量使用木材、黏土制品和灰泥的丰富的建筑语汇。巴瓦总是以同样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尽量少去打扰基地上已有的植物，并且理所当然会增加一些新的植物。因此，派利晏德拉的综合教育学院（1978年）就巧妙地嵌入一个现有的橡胶种植园；坎达拉马酒店（1991年）对现有地形的干扰被降为最低；埃娜·德·席尔瓦（1960年）、马提斯丁（1977年）和德·索伊萨（1985年）住宅都是精心围绕着现有的树木建造的。他的酒店项目往往依赖于地下水和现场污水处理系统，来确保只有经过处理的污水才会被排入周边环境。

杰弗里·巴瓦在他的工作室，1984年

在大部分的职业生涯中，巴瓦都避免无端的浮夸装饰。他早期的建筑使用了热带现代主义的抽象白色立方体形式，而在之后的项目中，他采用了一种干净的极少主义，探索天然材料的色彩和质地并对材料的老化有一定预估。但他热衷于将艺术品融于他的建筑中，鼓励像拉基·森纳那亚克、芭芭拉·桑索尼和埃娜·德·席尔瓦这样的本土艺术家和工匠为他的建筑从事创作，并做出重要贡献。

他对旧物拼贴的兴趣开始于他对自己家的修整，之后在马杜赖俱乐部和莉迪亚·古纳塞克拉住宅（Lidia Gunasekera House，1978年）中获得了良好的效果，并非是这些工艺品本身的装饰效果，而是利用它们创造了一种对过去的延续感，同时突出了巴瓦设计的简单朴素。然而，虽然他喜欢将新的和旧的作对比，他却很少有时间去“保护建筑”。对他来说，建筑就是被使用和再使用的事物，在必要时可以拆掉或替换掉。在这一点上他的观点始终如一，因此当自己的建筑被改变或拆毁时，他从不会表示惊讶或有什么情绪。

像勒·柯布西耶一样，在巴瓦看来，“平面是生成器”，但是，一旦平面上的主要元素确定，他就会聚焦于怎样将这些在空间上和体积上互相连接起来。设计源于对建筑功能的仔细推敲，通常是在正交网格上将矩形元素有条理地组合起来。然而，平面中的任何对称性都将很快消失，因为它必须回应项目的特殊性或是场地的复杂性。这种方法——在早期项目中十分明显，诸如埃娜·德·席尔瓦住宅、平面优雅的马杜赖俱乐部、农业研究和培训学院等——也许源于他受到的现代主义训练，正交的平面是功能性现代主义的一个特征。但这也可能是他对诸如阿努拉德普勒的寺庙平面中所展现的僧伽罗古典建筑特征的本能反应。

巴瓦在他的玩具汽车里 1927年前后

从本质上说，巴瓦是一个爱玩的设计师。他从设计建筑中获得了巨大的快乐，特别是为他喜欢的人或是和他志趣相投的人设计，而且他总是试图通过建筑带来乐趣，使人发笑，令人愉悦。在这方面，他像一个舞台设计师或布景设计师：建筑必须经由在其间穿行动态地体验，同时一个设计也被构想为一系列互相关联的静态画面。通过对平面的熟练操作来控制发现的序列，这样每个空间中都含有对其他空间的期待。景色要么被藏起来要么半露，就像在别墅俱乐部（1978年）中那样，或者一直保留着，就像在坎达拉马。他的对称性游戏部分源自于建立起了一种渴望，然后再混淆它们。他的目标是最初使人困惑，继而唤起他们的兴趣，最终显示出来。这种方法在他的33 街住宅中也使用了，那里从前门到起居空间的整个序列就是一出戏剧，在不断增加的期盼中，将游客带至平面的最中心。这个方法也用在了尺度较大的本托塔海滨酒店和卢努甘卡，在那里，运动流线是顺时针螺旋向着中心和终点不断前行。

巴瓦打破了室内外空间的屏障，也打破了建筑与其基地的界限，表明建筑与景观能够在一个简单而连续的空间中被统一起来。室内外成为一体，墙壁就成了界定空间或是将一个空间从另一个空间中划分出来的面。景观可以随意侵入室内，一个建筑也可以植入它周边的环境，在其中置入水池、岩石甚至是整棵树。

巴瓦在卢努甘卡指挥砍树，1989年

说到底，杰弗里·巴瓦应该被看作一位亚洲的建筑师，他的作品应该被放在一个处于激荡中的国家语境中来看待，这个国家的人口数量在他的一生中增长了四倍，整个社会在激烈的政治和民族纷争中饱受摧残。巴瓦对一个新独立的国家的新兴文化做出了实实在在的贡献。他的设计启发了斯里兰卡本国的后辈建筑师，他的思想也像风中的种子一样撒播到地球的各个角落。在颂扬岛国的丰富历史和多样文化的过程中，他发展出一种新的建筑语言，真正属于这个场所，但他对现代主义理想的执着，也使得他能够用新的方式来解决本土化和全球性之间的固有矛盾。

主要作品

卢努甘卡

1948－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