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重史上的一桩谜案——普利列平之死

前言

33年前的今天,举重史上最伟大的教练员死于由一桩丑闻引发的内讧。其间充斥着密谋、争斗、以及许多至今仍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幕和细节,组合起来如同一部糅合了谍战和官场的悬疑小说。所以本文也将以类似于小说的形式来写作,在虚拟了部分对事件性质没有影响的细节同时,尽可能如实地描绘事件的完整过程。

一、暗藏埋伏

1984年秋天,加拿大米拉贝尔国际机场。

入境的旅客在海关通道前排起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队。从1975年起,加拿大政府要求所有国际航班都必须在米拉贝尔机场起降(这一规定后来在1999年被取消——作者注),让这个当时世界上占地面积最大的机场也难以承受。因为漫长等待而疲倦不堪的旅客们低着头,跟着前面的人默默前行。

在等候入境的队伍中间,有两个年轻的男人特别引人注目,他俩的身高都超过了六英尺,一身发达的肌肉几乎要把外套撑破。即便在长时间的越洋飞行和排队等候之后,他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疲惫的迹象,仍然显得精神抖擞。

终于,这两个年轻的男人随着缓慢移动的队伍来到了海关人员面前。他们将自己的护照和入境申报表等文件递给了海关人员,海关人员看了看他们的护照,问道:“你就是阿纳托利·格里高利耶维奇·皮萨连科?”

“是的。”两个年轻男人中个子稍矮的一个答道。

“那你就是亚历山大·西多洛维奇·库尔洛维奇了?”海关人员转向另一人问道。

“是的。”个子较高的年轻男人回答。

“你们俩算得上是全世界最强壮的人了吧?欢迎来到加拿大。”海关人员随便问了几个例行问题便结束了检查,把护照和入境申报表交还给了皮萨连科和库尔洛维奇,“是趁比赛后的假期来旅游么?祝你们旅途愉快!”

“谢谢。”皮萨连科和库尔洛维奇接过护照,匆匆向着领取托运行李的地方走去。

那名海关人员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从办公桌下掏出一部对讲机,压低了声音:“注意!目标出现了!”

拥有数千名专职教练和几十万名运动员,称霸世界举坛数十年的苏联举重,从这一刻起由盛转衰,再也无法恢复昔日的荣光。

二、灾祸起源

事情要从一年前的那个夏天说起。

1983年夏天,莫斯科中央体育学院举重训练馆迎来了一支由加拿大肯考迪亚大学运动科学系组织的学习小组。这个小组由数名加拿大力量举纪录保持者和橄榄球队的力量教练组成,他们在中央体育学院举重系主任阿列克谢·西多洛维奇·梅德韦杰夫的带领下参观了苏联举重运动员的训练。

“小伙子们今天要做的训练内容是:用深蹲最好成绩的85%做5组,每组5次。”梅德韦杰夫指着训练馆里正在挥汗如雨的队员们说。

这样的安排令远道而来的加拿大人感到难以置信:“用85%的重量做1组5次已经接近力竭了,而您还让他们做5组?这……不太可能吧?”

梅德韦杰夫微笑着回答:“或许你们的力量举运动员和橄榄球运动员做不到这一点,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的举重运动员不仅能做到,而且经常这样做。”

加拿大人一开始并不完全相信梅德韦杰夫所说的,他们怀疑苏联人是要藉此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但他们很快发现苏联方面对他们的来访持非常开放的态度,甚至在讨论到关于药物的话题时也不例外。当他们问起服用药物的问题时,对方是这样回答的:

“如果一个运动员服用药物,那教练员就要更加仔细地规划他的训练。药物只能在恰当使用的前提下成为训练效果的倍增器,决定一个运动员能否成功的根本原因,仍然是他的训练方式,而不是他用了什么药物。“

在这样开诚布公的交谈中,一颗危险的种子被悄悄埋下了。

三、暗中勾结

几千年来,人们一直在寻找某些可以增强人体力量、速度和耐力的物质。但直到二十世纪,生理学和化学的进步才为这方面的探索指明了方向。科学家们发现许多激素——例如睾酮和生长激素——具有促进蛋白质合成,使肌肉强壮有力的作用,而只要对睾酮的分子结构稍加修饰,就能令其促蛋白合成的能力进一步增强,有时甚至可以达到睾酮的数十倍之多。

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一部分运动员开始尝试在训练的同时使用这些药物,来促进肌肉的生长和力量的增强。他们很快发现自己的力量和爆发力比那些进行同样训练但没有使用药物的运动员增长得更快,在比赛中的成绩也更加出色。于是,使用促蛋白合成制剂作为一种能够促进成绩大幅提高的有效手段,在运动员圈子里悄悄地流传开来。

但没过多久,这种趋势就引起了药物管理部门的注意,他们随即收紧了对相关药品的管制,使运动员们获得合格药厂生产的这类药物的难度大大增加,只能转而从诸如墨西哥这样的第三世界国家偷偷摸摸地弄到一点地下作坊生产的药物,其质量和安全性都难以得到保证。更加糟糕的是,这类药物很多时候都需要通过注射途径使用,而质量没有保证的药物注入身体,所带来的风险无疑是难以估量的。

这种情形持续了很久,直到后来,北美和西欧的运动员们在与东欧同行的交流中偶然发现:在苏联等东欧国家,对于促蛋白合成类药物的管制十分宽松,人们无需医生处方,直接去药店就可以买到这类药物,而且价格还要便宜得多!

很显然,这里面蕴藏着巨大的商机,于是许多人立刻远赴东欧,在药店里用低廉的价格(考虑到收入上的差距,这价格就更低廉了)大批购买康力龙、美雄酮等促蛋白合成的药物,然后运回北美和西欧,以高价再贩卖给那些对力量和爆发力有高要求的运动员们。

在这些来往于东欧和北美、西欧的药贩子中间,有一个加拿大人,名叫雅克·德莫斯。他是一名举重运动员,因其大腿肌肉特别发达而在举重圈内闻名,也曾在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上夺得男子举重75公斤级的银牌(在今天,人们更多地是在介绍德国大运动量训练法——即10乘10训练法——的文章中发现他的名字,在类似文章中,他那肌肉发达的大腿被作为10乘10训练法的效果而特别强调)。

1983年秋天,德莫斯遇到了前文中提到的加拿大派往苏联的学习小组中的一名成员,得知了苏联等东欧国家对促蛋白合成药物管理宽松的缺口。他随即前往苏联,购买了超过两万两千粒药片,试图带回国内销售牟利。在经过海关时,他携带的药物被查了出来,他本人以“走私”的罪名遭到起诉,药物也被没收。但他这一次苏联之行的影响并未被完全根除——正是从他这里,皮萨连科和库尔洛维奇知道了“原来还有这种操作”,而巨大的金钱收益对于他们俩的诱惑无疑比德莫斯更大(毕竟两国收入水平上有差距……),以至于他俩觉得,为此冒点风险也是值得的。

于是,在1984年的“友谊杯”(华约诸国抵制洛杉矶奥运会后举办的替代赛事)结束之后,皮萨连科和库尔洛维奇购买了超过一万美元(当时的新闻原话,不知道是按在苏联的买价还是在北美的卖价算)的美雄酮装进行李箱,准备前往加拿大售卖。

他们唯一不知道的是:德莫斯早在一年前被海关拦下来之后,就已经把他们俩给“出卖”了……

(所以他才没被取消参加洛杉矶奥运会的资格……)

四、巨星陨落

皮萨连科和库尔洛维奇抵加后的第二天,一条新闻出现在了北美各大媒体的头条:

“苏联举重运动员阿纳托利·皮萨连科和亚历山大·库尔洛维奇昨日因试图携带大量违禁药物美雄酮入境加拿大而被捕!”

对于苏联举重界来说,这条新闻不啻于一记闷棍,打得他们晕头转向。清醒过来之后,战斗民族的怒火立刻燃烧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谁应该为此负责?

是国家队总教练普利列平的责任吗?可国家队在友谊杯后已经解散放假。按照规定,总教练只对国家队在集训期间的所作所为和比赛结果负责。而且假期里国家队都解散了,运动员各回各家,教练员对运动员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自然也无法管理。

是去年主持接待加拿大学习小组的梅德韦杰夫的责任吗?可他此时已经转行教书,对国家队运动员没有管理和命令的权力,再说了,也没法证明加拿大人的访问和皮、库二人违反纪律的行为有必然关联。

由于找不到人来背锅,苏联举重队一贯的内讧传统又发作了,争吵和扯皮持续了数月之久(这部分内容原本想多写点的,但最后因为篇幅而放弃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找一些苏联运动员和教练员的回忆文章或采访看看,体会一下战斗民族撕起来是何等不择手段),直到1984年12月皮萨连科和库尔洛维奇在魁北克的法庭上承认了企图走私违禁药物到加拿大售卖获利之后才告一段落。他们俩随即被开除出国家队,并剥夺了过去授予的一切奖励。将满27岁的皮萨连科此后选择了退役经商,再也没有回到举重台,而23岁的库尔洛维奇则在两年后重回国家队,后来在1988和1992年两次夺得奥运金牌。

但寻找替罪羔羊的行动并未就此结束,而普利列平在这几个月的斗争中则已失势,成为了火力的集中目标。举一个例子,当时甚至有人指责他令苏联队的训练方式“保加利亚化了”,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都被拿出来当作罪状,可见他当时的处境是多么被动。

终于,在1985年5月——也就是对皮萨连科和库尔洛维奇作出处罚决定的四个月后,苏联国家体委宣布:鉴于普利列平在担任国家队总教练期间“破坏了苏维埃体育事业的辉煌和荣耀”,将撤消他的总教练职务,并剥夺其“苏联荣誉教练”的称号。

这事实上等于宣布了普利列平职业生涯的结束,他经过半年多的斗争,已经身心俱疲,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没过多久,他就因中风(也有说法是心脏病发作)病倒,住进了医院。

1985年5月25日,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利列平在莫斯科去世,年仅44岁。

(本文同时也发表在本人的微信公众号:不仅是健身)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kml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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