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业一年之后,大理洱海民宿为何依然难逃关停命运?

那些卖掉房子,逃离北上广,在大理洱海边开一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客栈的人,可能不会开启全新人生旅程了——他们需要面对一个意外而苦涩的变化。

5 月 30 日,大理市政府宣布:将在洱海周边实施“湖滨缓冲带生态修复与湿地建设工程”,洱海西部临湖 15 米内全拆,用于恢复湖滨带,数百家客栈和上千户居民将被迫搬迁,成为“生态移民”。

“我现在觉得他们就是不喜欢民宿。”刘开源说,他认为大理政府对民宿/客栈行业的态度已经转变。

他曾是北京的一名 IT 工程师,2012 年,为了“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不再做机器里的一个齿轮”,他和妻子决定离开北京,在比较了丽江和大理之后选择了后者,因为觉得这里依山傍水,民俗也更加传统。他们卖掉了北京的房子,在海西的银桥的洱海湖畔开了一间客栈。

但是一年前的 3 月 31 日,大理市曾发布《三号公告》,宣布暂停洱海周边和入湖河流沿岸的 2000 多家饭店、客栈的经营,直至 2018 年 6 月 30 日大理市环湖截污工程投入使用。这一年来,刘开源先是承包了古城的一座客栈,但发现亏本就退了回去,之后就在卖菌菇补贴家用,同时等待环湖截污管线的完工。

5 月 30 日的消息让他惊讶。这意味着他的客栈经营将会终结,而且可能得不到补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从房东那里拿回余下的 10 年预付房租。

同在洱海西岸的才村,海边客栈的门窗上,都贴着两种彼此矛盾的标语。一种是 “保卫洱海,自行停业”,另一种是“支持保护洱海,反对拆迁,要求政府践诺,准许复业”。

2010 年离开丽江,来到才村开客栈的背包客陈进说:前者是去年 4 月洱海周边客栈被政府勒令停业时,村委会让业主们领回去自己贴上的,不允许撕。而后者是 5 月 30 日大理市政府发布《大理市洱海生态环境保护“三线”划定方案》后,经营者们自发贴上的。在隐忍与配合一年后,他们意识到:再不表明态度就晚了。

“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去年大家怎么会这么平静就被关停了”,孙岩说,她为了开客栈负债一百多万,自去年客栈停业以来就没有收入。陈进在一旁说:“因为当时画了个饼。”他是指《三号公告》中 6 月 30 日复业的承诺。“大家有种特别没有尊严的感觉。自从开业就隔三差五因为排污和证照被查,停业一年也忍了,而现在发现是被耍了”,他继续说道。

洱海边很冷清。墙上刷着标语“一定要把洱海保护好”,路边竖着牌子 “因洱海保护需要,餐饮客栈关停期间,请旅客勿到关停户入住消费,否则后果自负”。

是什么让民宿停业?

洱海治理近年来是大理政府最大的事。

2006 年以来,洱海水质总体稳定在 III 类地表水水质标准,偶尔进入 II 类。按定义,III 类水质并不属于严重的污染,但是 1996 年和 2003 年,洱海曾两次爆发蓝藻,据说当时洱海边上密布着绿油油的藻类,如同绿油漆一般,船只都无法开出去。洱海在 2003 年被认定进入了总氮、总磷过高的“富营养化初期”,避免蓝藻再度爆发,成为大理洱海治理的首要关切。

2015 年 1 月,习近平来到大理考察洱海生态保护时指示当地干部:“一定要把洱海保护好”,并在与干部们合影后说:“立此存照,过几年再来,希望水更干净清澈。”

《洱海流域水环境保护治理 “十三五”规划》中提出的目标是:洱海湖心断面水质稳定达到 II 类,全湖水质确保 30 个月、力争 35 个月达到 II 类水质标准,全湖不发生规模化藻类水华。

但是,2017 年初,蓝藻再度集中连片爆发。

2016 年 11 月,云南省委书记、省长陈豪提出开启洱海保护治理的“抢救模式”。两个月后,省委常委、州委书记杨宁提出要以“壮士断腕的勇气与魄力”开展“抢救模式”的“七大行动”,其中包括:面源污染治理、截污工程提速、治理违建、整治餐饮客栈违规经营、取缔违规取水口,还有一条,叫“全民保护洱海”。

“保护洱海, 我不上谁上,我不干谁干,我不护谁护”,走在大理周边的市镇和村落,随处可见洱海治理的标语。同样随处可见的,是破开路面铺设截污管道的工地,和刚刚用农田挖成的截留面源污染的库塘——环湖截污工程正在做最后冲刺。

海西一处正在冲刺中的环洱海截污工程
环洱海截污工程新建成的库塘,用于截流和处理农村面源污染
海西另一处环洱海截污工程管线埋设工地

洱海边的饭店和客栈,在这场治污战役中被视为一大污染源。

2017 年 3 月 31 日,大理市发布了《关于开展洱海流域水生态保护区核心区餐饮客栈服务业专项整治的通告》,简称“三号公告”,为了“切实减轻洱海入湖污染负荷、促进洱海水质稳定改善”,责令洱海周边和入湖河道沿岸餐馆和客栈从 4 月 10 日起暂停营业、接受核查,在大理市环湖截污工程投入使用后,证照齐全、排污达标的商户方可恢复营业。媒体报道,环湖截污工程的完工日期是 2018 年 6 月 30 日,那是停业后的第 15 个月。停业共波及饭店和客栈 2498 家,其中 70% 是客栈。

客栈的污染在洱海污染源中占什么位置?确切的数字似乎不存在,但是《洱海流域水环境保护治理“十三五”规划》中写道:“畜禽养殖、农村生活和农田面源为主要的污染来源,三者排放的污染负荷量占总负荷量的 70% 左右。”此外,污染还来自工业、城镇生活、服务业、水土流失、干湿沉降等。客栈是其中的“服务业”的一部分。

富营养化并不全都缘于污染,还有多方面的原因。

比如入湖水量。由于苍山十八溪沿线村庄、企业取水,导致入湖水量大幅减少,制约了洱海自净能力,因此政府也在封堵违规取水口。

在 2017 年 3 月,上海交通大学云南(大理)研究院副院长王欣泽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说:“在气温增高,风力、水力等条件适宜的情况下,在人口密集的局部湖湾发生蓝藻生长、聚集是属于偶发的正常现象。但不能仅仅以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的情况判定洱海整体水质的优劣。”

客栈经营者群体坚持,排污是能解决的,自己做得并不差。

在 2016 年底,部分区域的客栈已经应当地政府要求,斥资数万购买安装了政府制定的水处理设备,使排放标准达到与市政污水处理厂相同的一级 A 标,一些甚至已经应政府要求将中水用于庭院绿化浇灌,或装车运至污水处理厂进一步处理,实现不让一滴污水进洱海。另一些还没有安装先进污水处理设备的客栈,也早已建设七级化粪池,并接入村中的村落一体化污水处理设施,这些安装在洱海边,形似油罐或变电站的设备,排放水平同样达到一级 A 标。他们认为,更何况 2018 年 6 月 30 日环湖截污管线即将接上,污水问题就能得到彻底解决。

双廊一家客栈的膜反应污水处理器
才村一家客栈的污水处理器

而正当客栈停业之时,2017 年 9 月,拥有 600 间客房的维笙山海湾酒店在洱海东南岸一块探入洱海的湿地上迎来了试营业。这更让客栈行业觉得,污染不是关键。

如今在洱海东岸的双廊岸边,能看到被客栈环抱的海湾仍然几乎被水生植物完全覆盖、不起一丝涟漪。海西的才村、喜洲,客栈门前的湖水也依然遍布藻华,尽管客栈都已经停业超过一年。

2018 年 6 月,双廊一处海湾的藻华

《三号公告》中允许证照齐全的客栈、餐厅在实现污水外运后恢复营业。过去一年有极少数客栈得以复业。据业内人士估计,被关停的餐厅和客栈中,仅 5% “七证”( 准建、土地规划、营业执照、卫生、排污、消防、特种行业)齐全,不全的经营户中, 90% 是想办却办不了。据客栈经营者们告诉《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办不了的原因十分多样,有时是工商和税务之间关于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孰先孰后不一致,有时是消防办证权限下放到镇派出所后,派出所表示不知该怎么办,但更多是未提供理由的拖延办证。此外,大理在 2016 年 4 月全面停办了排污证,2016 年 8 月又因整顿旅游市场,停止了任何客栈相关证照的办理。

是什么改变了洱海?

洱海的名字据说来自它形似耳朵。它南北走向,长 42.5 公里,宽 5.9 公里,绕一圈128公里。在西边,苍山十九峰如一道高大青翠的屏障,与洱海平行展开,两者间是一条数公里宽的坝子,大理古城就坐落在坝子上。洱海的这边被称作“海西”,自古是大理的核心,而东岸平地少,山又矮又秃,有个说法,叫“宁要海西一张床,不要海东一亩地”。

但是,在海东的湖畔,才能尽览苍山。

大理的海景客栈就是发端于海东的双廊。2006、07 年前后出现的青庐、海地生活、白居,以及杨丽萍的太阳宫是最早的几个原型。在高原的阳光下,从这些漂浮在海上的房子看出去的风景,被视为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最佳诠释。

2010 年左右,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文艺青年和背包客,陆续把海景客栈扩散到洱海周边的其他村落,其中一些人已在古城练摊、开店多年,一些人刚刚放弃城市的工作和生活,来追求完全不同的人生。他们大多把客栈作为家,把家作为客栈。

当时地方政府已经开始重视海景客栈。2012 年 9 月,《云南日报》一篇题为《大理旅游二次创业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文章,将包括环洱海客栈在内的“特色客栈”称作“大理旅游转型升级的重要载体” 。

2012 年来到双廊开了一间五六个床位的小客栈的小丽告诉《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到 2013 年,双廊已经到处都是新海景客栈的工地,新来的经营者通常一次性付给房东 20 年的租金,“中国没有别的地儿是这样的。”

2018 年 6 月,双廊洱海边的海景客栈
2018 年 6 月,停业的客栈,如今成了婚纱摄影片场
2018 年 6 月,停业的客栈,如今成了婚纱摄影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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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进 2003 年到丽江开客栈,当丽江开始“炒院子”,氛围改变之后,2010 年他来到大理,在才村海边开了间客栈。他说刚来的时候,大理还只是昆明到丽江旅游路线中间的一个过路点。但是大理只用了两三年就迅速超越了丽江,成为一个重要的全国性旅游目的地,海景客栈在其中功不可没。

2014 年,宁浩的电影《心花路放》中出现海景客栈,游客开始趋之若鹜,更多的经营者和投资客也纷至沓来。一位客栈经营者说,那段时间海景客栈界的“消费升级”非常明显,房价从 2012 年的 200~400 元飙升到一两千元,客栈也变得越来越大,其中一些已经像小型酒店。

从“减排”到“增容”

事实上,对拆除海景客栈的担忧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在 4 月 18 日,大理市镇府举行了《“三线”管理规定(试行)》的听证会,听证稿显示:为了保护洱海,大理将在洱海周围划设“三线”—— “蓝线”湖区界线、“绿线”湖滨带界线,和“红线”水生态保护区界线。客栈经营者代表在听证会上得知:“绿线”根据洱海海拔 1966 米高程界碑确立的湖区界线后退 15 米划成,这 15 米内的所有建筑将被清退,用来“增加洱海环境容量”。

这引起海景客栈行业的恐慌,因为大量海景客栈处于距湖 15 米以内。客栈主人纷纷发文,重申客栈不与洱海治理矛盾,提出建设性管理方案,有人甚至撰文以制度经济学论述该如何合理治污,只为“三线”划定时可以留有余地。

《“三线”管理规定(试行)》至今尚未公布,但是 5 月 30 日,市政府举行了新闻发布会,公布了《“三线”划定方案》,其中只涉及“三线”的划定而不包括管理规定。人们从中看到,传说中的“绿线”还是没有给海西留任何情面,几乎始终与湖区界线相距 15 米保持平行,大量客栈和民宅被划入,只不过在东部和南部做了诸多细微调整。海景客栈集中的双廊因为“双廊历史文化名镇保护规划”而没有被划入绿线区域。此外,“红线”在海西位于湖区界线外延 100 米,在海东则是环海路外延 30 米。

政府宣布:从 6 月 30 日起,将在“三线”范围内实施土地征收,用于实施“洱海流域湖滨缓冲带生态修复与湿地建设工程”,清退原有的建筑、田地和鱼塘,建设湖滨缓冲带、生态湿地和生态廊道,围绕洱海树立一道“生态屏障”。

具体的拆迁方案尚未公布,但是在一张张贴于村中的《大理市环洱海流域湖滨缓冲带生态修复与湿地建设工程社会稳定风险评估公示》中写道,“本工程绿线范围内搬迁安置涉及洱海周边 8 个镇,……,24 个居委会的 1806 户。”一位客栈经营者估计,其中有客栈约 600 座。

一个多月的传言就此坐实,政府在一年前《三号公告》中恢复营业的许诺将无法兑现。

一条看不见的绿线决定着房子和人的去留。一些房子边界距洱海 15 米上下的人,立即开始打听洱海 1966 米高程界碑究竟在哪里,以及究竟是只拆房子绿线以内的部分,还是碰线全拆。

客栈经营者们是首次听说这个“洱海流域湖滨缓冲带生态修复与湿地建设工程”,他们从报道中读到:发布会上,关于洱海保护,大理市常务副市长赵永祥不再只谈“减排”,而开始谈“增容”。

“增容”,赵永祥说,“就是恢复被侵占的湖滨带,建设生态湿地”。

“客栈地基在房东的宅基地上,宅基地是经过政府审批的,不是想占滩就能占的”,面对 “侵占湖滨带”的指控,喜洲的客栈经营者一位客栈主人反驳道。

保护湖滨带、恢复湿地,在大理并不是新话题。

湿地是一种重要的生态系统,对于水体净化、保护生物多样性有着重要意义。《洱海保护管理条例》中早就有湖滨禁止兴建的规定。大约十年前,位于下关的洱海天域和洱海国际生态城两个别墅区项目,因违反规定占据湖滨湿地,而在当地引起极大争议。

2015 年,媒体报道了大理市首次依法强拆占滩经营的海景客栈,同年大理市法院判决一起客栈建设行为违法占滩,客栈经营者和房东的房屋租赁合同无效,损失双方各自承担。

但是征收经过审批的自建房,显然不能与违建整治划上等号。

湿地与水位

大理也曾大量征用合法土地、房屋来恢复湿地。

昆明理工大学法学院吴满昌在 2009 年发表的论文《生态环境建设与农民权益保障问题——以洱海“三退三还”政策为例》中提到:

1996 年的蓝藻爆发敲响了洱海水环境状况的警钟。1998 年,《洱海管理条例》修订,将洱海水位提高到 1974 米(注:这是海防高程海拔,相当于目前使用的 85 高程的 1965.84 米)。1999 年,大理州开始实施退耕还林、退塘还湖、退房还湿地的“三退三还”政策,到 2002 年,实现退房还湿地 616.8 亩。

2003 年,洱海再次爆发蓝藻。2004 年《洱海管理条例》再次修订,再次调整了洱海水位,2007 年大理市再次实施“三退三还”,计划拆除房屋 798 栋。

关于 2004 年的那次洱海水位调整的意义,云南省水文水资源局大理分局李萍在 2008 年的论文《大理市洱海特征水位调整分析》中有详细分析:

1973 年以前,洱海下游西洱河四级水电站尚未建成,水流处于自然或半自然状态。1973 年至 2003 年,四级电站相继建成,可以控制洱海水位,结果由于电站在汛期囤蓄了部分劣质水,枯期又放出大量优质水用于发电,导致洱海长期处于低水位运行状态,削弱了水体稀释自净功能,导致富营养化加重,蓝藻出现时间延长。

为了改善水环境,2004 年,州人大常委会批准提高了洱海的最低和最高运行水位,结果是:“湖区水质由原来的劣 IV 类水质整体转变为 III 类水质,局部 II 类,有效扼制了洱海水体富营养化的发展。”

站在洱海边聊水位的话题,喜洲一位 60 岁上下的村民告诉《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她年轻时在湖边洗衣服的地方,现在在湖里。

补偿是个问题

“如果按照重置成本法赔房东,他只能拿到几十万,还不够还我余下的房租的呢!”刘开源告诉《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

他说的“重置成本法”,是指在别处建造一栋同样的房屋,并扣除原来房屋折旧的补偿评估方法。在 5 月 30 日的发布会上,市政府并没有明确经营户是否会得到补偿。这让他担心,如果政府只以“重置成本法”补偿房东,那么对房屋价值的评估也将不会承认客栈实际的建设和装修投入,包括超建部分。这样的话,补偿也就在几十万。

超建在海景客栈中十分普遍,《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记者看到的一份银桥镇某村客栈面积统计表上,超建面积从 40 多到 1500 多平米不等。经营者每年需向村集体缴纳 200 元每平米的“有偿使用费”。

刘开源当年为了把客栈开起来就花了 400 多万。2012 年,他在银桥相中了一块建有一座平房的宅基地,他找到宅基地的主人,和他商定:以对方的名义申请准建证,由自己投入 300 多万拆掉老平房,新建一栋总面积 800 平米的三层客栈,他与对方签订了 15 年租赁协议,承租这栋新房子,并一次性付清 15 年的房租,一共105 万元。

这是海景客栈经营者们获得房屋的普遍做法,房东们拿了 15~20 年的房租,通常已经用在还贷、买房、建房或其他投资和开销,如今手头没有多少现钱来还房租。刘开源估计,这会引发经营者和房东之间大量的纠纷。

而市政府说,它将建立应对机制,协助经营户和房东处理纠纷。

400 万出头的投资规模在 2013 年左右的海景客栈行业属于典型。一位客栈经营者告诉《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2013 年之前的算是海景客栈行业的早期,投资规模较小。但是从 2014 年起,投资规模就迅速增加, 800 到 1000 万级别的比比皆是。回本周期从早期的 2~3 年,延长到后来的 4~5 年。

但刘开源说自己没有回本,他相信行业内大多数人也都没有回本。因为海景客栈行业需要定期更新装修和设施,“三年一小动,五年一大动”是行规,每次投入 60 万起,多则上百万。

《澎湃新闻》6 月 3 日的报道中,大理市“三线”划定指挥部生态搬迁组专职副组长高柳泉表示,“客栈经营者的投入主要体现在房上,我们会按照相关的法律法规进行补偿,评估出来的补偿款,属于客栈经营者的部分,肯定是要到他的手上的。”这是一种模糊的表达,而且补偿标准至今不清楚。

一些房东已经收到了政府下发的《补偿评估机构选定表》,表中有三家评估公司的选项,和一个“其他”项。客栈经营者认为,目前拆迁风险评估尚未完成,安置方案未定,直接进入补偿评估环节,涉嫌程序违法。

还有一些经营者不那么关心补偿问题,正在准备发起诉讼,试图阻止拆迁。

下一站是哪里?

在客栈被关停的一年里,外地政府却频频挥动橄榄枝。

据不完全统计,云南的红河、昭通、弥勒、西双版纳、普洱,贵州的荔波、贵定、安顺西秀,都来大理举办过宣讲会,或邀请大理客栈经营者实地考察,同时给出诱人的扶持政策。据说某地开出的条件是:每人提供 1.5 亩土地,政府出钱建造地面构筑物,并提供每平米 500 元装修补贴。还有一群大理客栈主人在去年被关停后,去贵州搭了个“平台”,联手地方政府招揽大理客栈主人去加入“民宿集群”。

“说实话,非常想去,只是现在没钱投了”,刘开源告诉《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民宿可以带火一个地方,这是酒店做不到的”。在他看来,在客栈被大量清退后,大理的旅游会“倒退回过去”——重新回到倚重旅行社、组团、逛景点的模式。

大理官方过去对海景客栈不乏积极态度,而现在,它开始限制乡村客栈的发展。

在 5 月 18 日举行听证的《大理市乡村民宿客栈管理办法(试行)》中,划设了乡村客栈的“禁止发展区”和“限制发展区”,在其中,客栈只减不增。在这些区域之外是“适度发展区”,客栈建筑面积被限制在 450 平米以内。值得注意的,是标题中的“乡村”。

而在城区,一种新的地产概念脱颖而出——产权式客栈。其代表是位于海东环海公路面海的山体上的一个著名项目。楼书上,它被称为“旅游度假小镇”,其中包括酒店、商业街和两个主题客栈区。客栈区共有 512 间客房,数十个单元小到六七百平、大到两千多平,拥有 70 年商住产权,可以办出开设客栈所需的“五证”(营业执照、卫生、排污、消防、特种行业),目前单价超过两万。楼书写道:“2015 年 4 月 24 日起,全线整治洱海周边自建项目,禁止租赁农民宅基地建客栈,提升洱海周边客栈标准。”这应该是指大理市《关于开展洱海流域农村宅基地专项整治的通告》,其中规定“严禁未经批准使用农村宅基地或者农民住宅从事宾馆、客栈、餐饮等经营活动。”

此外,度假型别墅近来已经密布海西苍山面朝洱海的山麓,以及海东新城面朝洱海的山坡。苍山脚下一个刚刚售罄的 40 年商用产权别墅楼盘,每平米售价达 2.5 万元。

文化旅游地产概念也在兴起,众多省内外地产商来到大理,与地方政府签约,开发被冠名以各种“小镇”的综合性旅游度假地产项目。

州政府说,“十三五”期间,大理的目标是打造“世界级休闲度假旅游目的地”。

与此同时,一座新城正在洱海东南岸的山地上建设——海东新城,大理市新的行政中心所在地,规划 2025 年人口达到 25 万。

2018 年 6 月,建设中的海东新城
2018 年 6 月,海东一个售楼处的平面图
2018 年 6 月,从位于海东新城山坡上的一个别墅区看洱海
2018 年 6 月,苍山山麓新落成的一个别墅区

海西一座两千平米的大客栈的经营者,本身是一名房地产商,他的客栈也面临拆迁。他告诉《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真正支撑一个地方房价上涨的,是人口的流入。他认为客栈行业曾经促进了大理的人口流入,这一轮清退之后,情况或许将有所不同。

“洱海清,大理兴”,路边的标语写着。

而陈进觉得,当年文艺青年们的“大理想国”就要失去了。在离开丽江之后,他现在又将离开大理。

(文中刘开源、孙岩、陈进,均为化名。)

配图摄影:蒋亦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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