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本溪,距离最热闹的商业区大概 600 米的地方有一座公园。从早到晚,这里都被爷爷奶奶辈的人占据,唱歌的、跳舞的、打牌的、搓麻将的,还有扛着半人高的毛笔在地砖上写字的。人声、音乐声,嗡嗡地混合在一起,老远就能听到。
1980 年代初,本溪当地政府改建原本破旧的街心公园,装上了滑滑梯、旋转木马、太空飞车,并给它起名为儿童乐园。将近 40 年过去,原本的游乐设施只能在老照片里找到。本溪人现在都说,这里哪是儿童乐园,分明是大爷乐园或者老年乐园。
本溪正在飞快地老去。2016 年,本溪市发改委的报告显示,每 10 万人中的小学在校生数量从 2006 年的 5200 人下降到 2013 年的 3600 人,中学在校人数也从每 10 万人 6400 人下降到 4200 人。60 岁以上老人比例由不到 10% 飙升到 2016 年的 23.6% 。
儿童公园的景象大体上就是这座城市的缩影。因为仍有 110 万人城镇人口生活在 40 平方公里的主城区当中,庞大的人口基数让本溪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仍然显得热闹,避免了美国锈带重工业衰退后的那些城市的命运。
但在人来人往的表象之下,老年人成为城市主要人群的本溪也变得暮气沉沉。盖了一半就烂尾的大楼并不罕见。临街店铺不少都挂上了停业或者转让的标牌。门面装修考究的火锅烤肉店,贴着自来水公司发来的催缴通知。就连最繁华的商业区永丰步行街,一转角就是一大片砖瓦散落的建筑废墟。
对于城市中的萧条,房产中介张新有着最直接的感受。
张新在本溪城南,距离建设中的万达广场不远的地方,经营着一家小的房产中介。十年前,张新是一个水果商人。水果生意不好做,就花了 1500 块钱考了房产中介的资质。十年过去,他发现房地产生意也垮了:“有时候这个门店一个月一套也不成交,有时候也就成交个两套三套。”
本溪的房屋销售面积从 2013 年开始大幅下滑。五年前,本溪商品房销售面积还有 527.1 万平方米,到了 2016 年就只剩下了 72.8 万平方米。2017 年,本溪房屋施工面积 423.9 万平方米,比上年下降 25.7%。
和其他地方的房产中介不同,张新的店面业务范围很广,除了买房、卖房,还做些垫款、工资卡贷款之类更接近金融的生意。大体上,本溪的房产中介都会在自己的招牌上密密麻麻写上自己的业务范围。“光做房产生意不行,因为业务量不大。”
前来咨询的人倒是不少。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张新就接待了两位看上去有 50 多岁的女士。其中一位是来帮想做生意的朋友找店面的。张新给她推荐了一个铺子,靠近万达。“到时候等万达一起来,这里的人就多了。”很难说,这是不是张新推销的一种话术。在送走客户之后,张新指指窗外的一排店面,“这两年饭店都黄了,还在招人的都是些老店,现在新开店面的很少能干成的。”
另一位则是来给自己的房子挂牌的。30 多平米的房子,朝向朝西。房主特意叮嘱张新,这是套学区房,并给出了一个 8 万的报价。张新把所有的信息一一登记下来。合上本子,他看房主走远了,抱怨了一句:“她这房 6 万,我能给她卖出去。现在学区房便宜,都没有孩子了。”
本溪二手房的价格,按照张新的说法,这几年来一直在降。“主要是没有外来人口,流动人口不多,总人口下降,但房子越来越多。”
本溪人口萎缩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从 2000 年到 2016 年,本溪户籍人口逐渐从 157.1 万人减少到 149.9 万人。其中,本溪 18 到 35 岁这一年龄段的人口从 2010 年 36.2 万人减少到 2016 年的 30.9 万人,是所有年龄段中下滑幅度最大的。
本溪由此陷入一种恶性循环。人口减少,没有消费需求,使得城市开始萎缩。而当城市萎缩,城市本身又对年轻人失去了吸引力,如同 24 岁的刘源所说,“潜意识就是觉得我应该在外面工作,不应该回来。”
本溪无法提供给年轻人他们想要的东西。本溪的商业区都沿着火车站建设,将相距不远的四栋购物中心囊括在内。除了银座购物广场会有一些外贸商店,卖一些从韩国批发而来的服装以外,剩下的华联商厦、本溪商业大厦、还有华联商厦都大同小异。相比之下,本溪人都更愿意直接去沈阳购物,那里品牌更全,可以买的东西也更多。
刘源觉得,本溪的娱乐活动“非常乏味”,“吃饭啊、看电影啊、逛街啊、压马路啊,逛景啊”,就没什么可玩的了。因为喜欢看《超能陆战队》、《冰雪奇缘》这些动画,她想去上海迪士尼。“保龄球,射箭……你要是想尝试一下这些东西,本溪想都不用想,本溪就算有,肯定也就是低配版。”
不是本溪的生意人不愿意提供这些服务,而是本溪无法支撑这样一个市场,尤其是在过去三四年的时间里。
唐琳就在永丰步行街上经营一家串串店。店面不大,左边摆着五六张餐桌,右手则是三个装着串串的大冰柜。唐琳自己收银,也会亲自下厨房做些小菜。和她一起在厨房里忙活的,还有她的妈妈和婆婆。
一年前刚开业的时候,因为本溪以前没有串串,人们图新鲜,串串店门口还经常大排长龙。最近一段时间,即使冬天刚刚过去,人们熬过东北的严寒,都开始在大街上转悠,但他们对于串串的新鲜感也消退了大半,生意也变得清淡起来。
唐琳对于这一年的生意还算满意,因此她把以前经营的川菜店盘给了别人,专心做串串。但她知道接下来的一年绝对不会再有这么好了。现在她想尽办法,想为店里多找些收入来源,比如接入美团外卖,又比如推出火锅样式的新菜品。
“如果是本溪现在没有的某一个餐饮项目,应该能火一阵。就看你人均消费大概是多少了。如果十几块钱的话,那就应该还行,稍微贵一点的话,就差劲了。”唐琳感叹生意不好做,和七八年以前要差远了。
王丽则估计,如果七八年前,开一家小吃店,一年能赚 20 万的话,那么现在这个数字可能只有 10 万。“下跌的幅度就得有这么多。”她在本溪的一家户外用品商店做导购,售卖一些带有始祖鸟、Under Armour 这些品牌 logo 的服装。店外的招牌上写着,每月深圳直接进货。
被问到每天销售额大概多少的时候,王丽觉得很为难。倒不是因为不方便透露,而是觉得波动太大,没有一个准数。“有的时候很多天不开张也很正常。现在客流、消费都没以前好了。”她说,“就是整体都不好,(开个店)也就是维持正常生活吧。”
“本溪属于资源型城市,原来的三大支柱是钢铁、煤炭、和水泥。但这几年走得很不好,国有企业的弊端全部都显现出来了。大部分产业都萎缩了。“朱瑞今年 62 岁,他为当地的某家银行工作了几十年,接触到的各类贷款项目让他对于本溪近年来的困境有自己的理解。“辽宁以前被称为共和国长子,为国家做了很多贡献。这几年落后,我的想法,就是国有经济的比重过重。当然是体制问题了。”
就体制问题而言,朱瑞的妻子,今年 61 岁的王霞可能更有发言权。五六年前,她从本溪的一家国有企业退休又被返聘继续工作。最近,这家企业终于要走完整个破产流程,王霞也即将迎来真正的退休生活。
1980 年王霞开始工作。根据当时的工作分配体系,她原本被分配到刺绣厂,后来转到了电子行业。“那时候女孩参加工作上电子行业,漂亮,白大褂,穿拖鞋。干的活,都戴小白手套,多漂亮,而且还不好进。”王霞说,“但到了后期,开放了之后,就完了。”
在计划经济年代,人才、市场、资金都受到严格的管控。王霞回忆,当时在公司里做技术的都是从清华大学过来的,能够保障产品的质量。
改革开放以后,技术人才为了赚更多的钱,都往南方跑。她所在的公司因此出现了人才的断裂。再加上南方各大企业生产出同样的产品,价格相对低廉,整个企业逐渐陷入困境。“以前最起码都还有点利润,最起码工资不欠,各种费用也不欠。然后一点一点开始欠养老保险,欠医疗保险。“
王霞曾经有机会去信用社工作。那差不多是 1980 年代末,1990 年代初的事情。“信用社那阵和企业没有什么区别,当时他们一个月挣 38 块钱,我们企业一个月挣 38 块 6 ,就没调。等到后来,改革开放了,什么都活了,人家收入高了,我们的企业就不行了。我的岁数也大了,那就拉倒吧,就这么干吧。”
相比起王霞,朱瑞要幸运得多。直到现在,中国银行业仍是一个被国有企业垄断的行业,并不会面临过多的外部竞争。加之过去几年中国资产泡沫严重,作为金融机构的银行能够直接从中收益,这一切都让银行业的工作变得价值连城。
因为在银行工作,朱瑞现在的收入要比王霞高出一倍左右。王霞会显得有些愤愤不平:“以前我的工资还要比他多几毛钱。”不过,王霞现在不需要再烦心这件事情了。企业破产的流程很快就可以走完,再之后也谈不上发不发工资这件事情了。
体制问题造成国有企业效益下滑。这件事情对于本溪这座城市的影响要远大过一家企业破产,几百名员工失业。国有企业成为一个城市的支柱产业,本身就意味着整个城市就是围绕着国有企业来运转的。
对于本溪这座城市来说,这样一家企业就是本钢集团。
本钢前身是日本人在本溪当地成立的本溪湖煤铁公司。建国后,被急切地想要发展重工业的中国政府改造成为本钢集团。此后,本钢集团一直是本溪最重要的经济来源。2007 年,本钢集团创造的工业增加值为 110.6 亿元,当年本溪全市的 GDP 为 475.6 亿元,其中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为 193.6 亿元。
更重要的一组数据是,2007 年本钢集团旗下的本钢板材纳税额为 20.8 亿元,而同一年本溪财政一般预算收入为 26.75 亿元。在不考虑退税额的情况下,本钢几乎就是支撑本溪这座城市运转的唯一支柱。
卢明在 2009 年加入本钢。他在内蒙古上大学,所学专业就与钢铁生产有关。大四那年刚开学,钢铁企业去他学校招人。一开始卢明想去鞍山钢铁集团。同样位于辽宁省,鞍钢的效益和规模都在本钢之上。鞍钢不好进,卢明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本钢。
本钢最终在卢明的学校招了 40 多人,全国则有大约 200 多人来到本钢。“那感觉真是被骗过来了。”卢明随后补充说,“这话当然半句玩笑,半句真了。”
那是本钢最后的好时光。2008 年上半年金融危机还未到来,全国乃至全世界经济都在快速扩张当中。作为基础工业的钢铁,也处在蓬勃向上的时期当中。同一年末,为了保障经济增长,国家推出四万亿的投资计划,钢铁行业从中获益,产能进一步扩张,形成了一种虚假的繁荣。
陈娟今年 64 岁,原本供职于本钢集团下属的建设总公司。“建总就是给本钢建厂房、建锅炉、建高炉的。”在她的回忆中,2009 年开始像建设总公司这样的本钢外围企业已经开始动荡不安了。本钢不再扩大产能,“(建总)没有新的工作了,本钢也不招工了。”
一切都来得很快。最开始是本钢停止了内部核算。原本,建总相当于是承接本钢主体钢铁生产厂的工程,后者需要为此支付一笔费用,突然,建总就被告知,本钢主体厂就不再愿意支付这笔费用了。再加上,本钢主体厂不再扩张,建总也就没有新的工作要做。
“退养没有了,取暖费也五年没报销了。一刀切地做内部退休,就是不让上班了,一年给你一点钱。“陈娟提高嗓门,”2000 个人的厂子,就 8 个人留守,做人事、财务的工作。“偌大的一个建设总公司就这样垮了。
钢铁产能饱和的后果也很快波及到主体工厂。尽管比起建设总公司卢明所在的主体厂还多支撑了几年,但效益显然也在大幅下滑。2007 年,本钢板材 20.8 亿元的纳税额在辽宁省可以排到第三,但到了 2013 年,本钢板材的纳税额就已经降到了 8.23 亿元,排名也跌到了第 27 位。“钢铁一降价,一吨钢铁(赚的钱)还赶不上一吨大白菜。“陈娟说。
2015 年开始,像卢明这样的普通员工终于感受到了压力。“有利润的时候,我们也不涨工资。亏损的时候,我们就要降工资。”随着效益持续下滑,减薪终于挨到了每一个人的头上。“原本一个月大概是三千五六,现在就降到两千五六,差不多就是基层员工每人减一千,领导要减得更多一些。”
陈娟说:“以前本钢工资高。如果一个家庭两个人都在本钢工作,我们叫‘双钢家庭’。他们收入高,福利高。现在双钢家庭就惨了。”
受影响的显然并不只有这些在本钢工作的人。事实上,本钢官方数据称有 8 万人在本钢工作,占到本溪 60.4 万城镇就业人口的 13% 左右。如果再算上本钢上下游的供应商,那么按照朱瑞的估计,全城有四分之一的人口都依赖于本钢生存。他们从本钢领工资,然后在当地消费,最终支撑其本溪当地的经济循环。这就是一家占到一个城市 25% 的 GDP,并贡献近 80% 财政收入的公司之于一座城市的意义。
很快,本钢降薪裁员的影响波及全城。由于近年来效益不佳,本钢加强了对于财务的管理。原本与本钢做生意的供应商需要应对本钢提出的降价要求。再加上本钢大幅延长了账期,供应商财务压力不断增加,最终使得一些企业资金链出现问题。
而对于唐琳这样的生意人来说,“以前本钢的工资一个月四五千块钱,前一阵就只有 2000 多块钱。本钢下来,本溪整个经济产业就下来了,因为它是带动整个本溪经济的一个东西。现在才有点回暖了。”
尽管措辞有所不同,但做生意的人都接受这样一种观点。张新说:“本溪主要不就本钢吗,本钢开工开得少就完了。这两年本钢开工少,所以这两年整个经济都完了。”王丽则觉得:“在本溪这边钢铁生意好一些的时候还好,现在钢铁价格一下来,整体这边生意都不好。”
从宏观的角度来看,最明显的就是本溪财政崩溃。在本钢降薪的 2015 年,本溪公共财政预算收入为 53.5 亿元,比 2014 年的 129.8 亿元下降了接近 60%。本溪财政收入迄今都没有恢复,2016 年和 2017 年这个数字分别为 55.6 亿元和 64.5 亿元。一位知情人士告诉《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这几年税不好收,“企业确实不行,很多财务数字都是负数。”
对于一座拥有 150 万城区和农村人口的城市来说,这样的财政收入水平基本无力维持城市的正常运转。对于陈娟这一辈的已经退休的人来说,他们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医保报销的额度减少了。目前,本溪的医保只能够报销应该报销额度的 75% 。
陈娟对于本溪的医疗体系有诸多的不满。有一段时间,她一直觉得肩膀不舒服。在本溪当地的医院检查,医生诊断为肩周炎。治疗了一段时间,疼痛并未缓解。在上海工作的儿子就帮陈娟挂了上海医院的号,结果诊断为更严重的肩袖撕裂,并做了个小手术。
“本溪的医疗水平不行,好医生都走了。”陈娟说。同时她也已经把自己的医保账户转移到了上海,否则连“医保报销都报不了”。
生活拮据成了人们普遍的感受。王丽的儿子今年 7 岁,马上就要上小学。未来的教育费用让她有些发愁。在本溪,很多老师都会在课外办补习班,学生必须参加。“每个月孩子上学吃喝穿补课,光一个孩子一个月就得五六千。因为补课特别贵,但你没办法,都得补。 ”
不少本溪人都在缩减自己的开支。以前去 KTV 会叫几瓶酒,一晚上几个人花掉 1000 块,现在什么都不点 100 块就能搞定。看电影两个人加起来要五六十块钱也可以节省下来,在视频网站上充个会员也能凑合。
“你到本溪的超市里去看,都是逛的人,没有买的人。只有到打折的时候,人才都会去买。”卢明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陈娟觉得本溪发不出养老金是迟早的事情,她斩钉截铁地说,都不用两年,本溪养老金肯定玩完。她现在每年冬天会飞到上海和儿子住在一起。到了开春,她又会回到本溪。即使早已经退休,她还是在本溪当地找活干。
每个人都在找出路。唐先生在本溪做二手车生意已经超过 10 年。最开始是爱好,但这几年,他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到二手车生意当中来。大量的二手车沿着马路一字排开,看上去蔚为壮观。
三四年前,本溪放开了对于二手车的环保限制。根据公开资料,本溪在 2014 年的二手车迁入标准中还要求国 III 排放标准。到了 2015 年,与其他辽宁城市大多将国 III 提升到国 IV 的做法相反,本溪取消了国 III 排放标准的要求。一下子,大量的外地二手车进入本溪,催生出了一个庞大的二手车市场。
唐先生自诩是本溪最大的二手车商。他从全国各地采购车辆,近的就在北京,远的可以到上海,每天能够经手三四辆二手车生意。唐先生说二手车生意是一门技术活,得看准了车,还得知道它的价钱,没经验的人很容易赔。之所以本溪有那么多二手车,他觉得:“你卖一辆车赚个三四千块钱,一个月工资不就出来了?”
吕先生是美团外卖的骑手。这天下午,他运气不太好,半个多小时,手机上都没有跳出来一张外卖的单子,只好百无聊赖地靠在他的摩托车上。他把原因归结于最近是淡季,只有天最热和天最冷的时候生意才好。吕先生做骑手已经一年多了。平日里,他在工地上有自己的工作,倒班有空闲的时间就出来送外卖。按他的说法,“反正都是打工,多赚一份工资”。
多赚点钱是很多本溪人的愿望。但因为当地机会有限,所以他们对外界充满了向往。
齐风是本溪当地一间医院的护士。她有一个在卫生学校的同学,做了一段时间的护士之后就去了北京,在卫生服务平台后台做寻医问药的问答。齐风回忆,她的同学刚去北京就有五六千块的工资,现在已经两万多了,在北京和本溪各有一套房子。
鲁芳是齐风的同事。她去重庆打工的丈夫告诉她,他在青旅认识的一个小朋友,在重庆当地的一个旅游景点卖气球。“一天能卖出去 200 多个吧,一个能挣 20 块钱,你算他一天能挣多少钱。”
“一个气球挣 20 块。”她重复了一遍,语气羡慕而又憧憬,“真的,那边机会挺大的,干啥都挣钱。”
鲁芳考虑离开本溪。她想等她的丈夫在重庆站稳脚跟以后就过去,“特别好,特别适合生活,没有太大的压力”。再不行,就去广州也挺好的。“本溪这地方也不太适合孩子。家长不太注重全面发展,孩子的生活或者是说社交能力。说句不好听的,孩子就像傻子一样,除了看书剩下什么也不会,我不想让我孩子这样,所以我才有这么大决心想走,离开这个地方。”
这可能代表了很多离开本溪的人的想法,但绝对不是唯一的想法。
对于像刘源这样的年轻人来说,离开本溪成为了一种潜意识。大学考到哪里,很可能就会留在当地。“基本上就是在思想上就不会要回来。”
朱瑞这样的老一辈也则会考虑在三亚租房养老。根据朱瑞的计算,夫妻两个的退休金加在一起六七千就能够在三亚生活。而在本溪,冬季还要额外支出取暖费等费用,算下来在三亚生活并不一定会比本溪成本高。
2012 年开始,《本溪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开始披露人口迁移数据。当年本溪迁入 5804 人,迁出 7952 人。人口流失此后逐年增加,到 2017 年,本溪迁入 4113 人,迁出 10635 人,流失达到 6522 人。相比起因为出生、死亡而波动的户籍人口数据,人口迁移更能够反映本溪当下面临的困境。
还应该继续生活在本溪吗?这是留在当地的人时不时也会思考的一个问题。
“现在就觉得想要个孩子,我和我老公两个人加在一起六七千块钱,感觉还挺紧。(工资)要是再往下调,调到一千来块钱,那就没什么意思了。”齐风说,“本溪经济如果再不好的话,我们医院也不好的话,有可能还是要往外走。”
为了避免经济进一步衰退,本溪市政府正在试图开发新的产业,旅游以及医药。但从官方公布的宏观数据来看,这两个新兴产业显然还无法弥补钢铁产业下滑带来的缺口。
本溪曾经辉煌过。1992 年,国务院曾经批准本溪成为“较大的市”。同为较大的市的还有唐山、大连、鞍山、青岛、无锡、苏州等 18 个城市。获得这个头衔可以让本溪拥有一定的地方立法权,中央希望这些城市能够通过地方立法尝试来实现经济体制改革。
较大的市命运各不相同。重庆升格为直辖市后,经济发展十分可观。无锡、苏州位于长江流域,乡镇企业、外资企业设厂,成为新的经济支柱。而本溪却遇到了自己的麻烦。
尽管并没有被国务院评为资源枯竭型城市,但本溪符合资源枯竭型城市的特征。过度依赖煤炭与钢铁,产业结构单一,尚未形成替代产业;煤铁资源逐渐枯竭,产业效益下降;经济总量不足,地方财力薄弱。改革开放以前,被国家分配到这座重工业基地的人都已经老去,年轻人却都不愿意留在这里。失去了本钢这一经济支柱的本溪也终于步入了自己的暮年。
本溪只是资源枯竭型城市的一个缩影。距离本溪 240 公里的辽宁阜新在 21 世纪初就因为煤矿枯竭而陷入困境,12.9 万工人下岗,占职工总数接近三成。再往南,曾经因为辽河油田兴盛一时的辽宁盘锦一度连续 12 年 GDP 增长率在辽宁 14 个市中排名末位。
目前国务院一共认定了 69 座资源枯竭型城市,而这显然不会包括所有遭遇类型困境的城市。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受访者姓名均为化名。)
题图来自:Public Domain Pictures;wikicommons;Good Free Photos;Unsplash
文内图如无注明均为记者在本溪当地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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